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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頁(第1页)

士兵們已經列隊等賞,此時也免不了伸頭去看箱中情形。

無人注意到車夫從袖中取出尖刀,站到士兵身後,毫不留情抹向士兵脖頸,頃刻之間,血一股股浸入泥中,想必來年春,這草廳之中必是滿廳春色,萬貫銅錢都因此黯然失色。

趙世恆從不知道,死亡可以如此的無聲無息。

他鼻尖縈繞著惡臭,這氣味從他的七竅鑽入身體,融入骨血,烙進靈魂,終其一生,難贖其罪。

從兩年前天子的謀殺失敗開始,莫千瀾便得知今上有意讓莫聆風進京,由他趙世恆出謀劃策,以一條血路,將莫家送上復興的開端。

他扭頭看了一眼莫千瀾。

氣味同樣隨風附著於莫千瀾冠上、發上、衣上,莫千瀾不住伸手去揉額頭,又用力捏緊山根,因為頭疼的很,無暇去顧忌心中感受。

車夫們乾淨利落殺人,又去剝屍體身上的布甲,對布甲上的鮮血毫不在意,一人攥了一件往身上比劃大小,又你來我往的交換。

這群屠夫各個都是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地上躺著的屍體號稱是精兵,實則良莠不齊,高低胖瘦全都有,布甲換來換去,最終還是有那麼十來個車夫捉襟見肘,十分可笑。

從莫聆風身邊溜出來的小個子倒是穿的很合身,扭頭看殷北:「就這麼著吧。」

他一開口,就露出兩粒尖尖的牙齒。

「行,」殷北用刀鞘把兩個互相嘲笑的車夫杵開,笑容可掬地許諾,「回頭弄幾件的來。」

他連杵帶拍地讓這群「精兵」把屍體都給弄出去,等草廳里再次只剩活人,「精兵」們精神抖擻地站了回來,整整齊齊列了隊,腰間挎刀,成了名副其實的精兵。

樟木箱子也大張著嘴,顯露自己的豪富。

小個子在這群高大的武夫中間,小的和豆子似的,然而並非凡夫,反倒是他們的上峰,立在最前頭,以刀撐地,單膝而跪,齜出口中兩粒虎牙,喝道:「定遠軍都頭遊牧卿參見節度使!」

其他精兵隨之跪地,張開嘴,發出洪鐘般的聲音:「屬下參見節度使。」

莫千瀾本就頭疼,經過這一番驚天動地的參拜,腦子裡更是開了鍋,嗡嗡之聲不住,但慘白的臉上湧上兩團紅暈,他兩手撐住椅子扶手,激動地站了起來:「好。」

趙世恆立刻起身,扶了他一把。

莫千瀾在他的攙扶之下,走向遊牧卿,將他攙起來,用力一拍遊牧卿肩膀:「定遠軍,游都頭!好!」

莫家據西北十州時,號「撫遠軍」,莫千瀾將其更改為了「定遠軍」。

這一小股定遠軍,領莫家軍餉,家眷由莫家供養,忠心耿耿,像一根針插入滴水不漏的堡寨,日後為莫聆風開闢一條通天大道。

這便是趙世恆的計,莫千瀾的謀——二人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終有覺悟,能夠抗衡皇權的,唯有兵權。

從兩年前開始豢養私兵,到壯大佳縣賊人,到唆使賊人劫掠館驛,到借兵一百剿匪,再到此兵非彼兵,每一步都按照既定的腳步行動。

就連鄔瑾亦在他們的棋盤之上——除了鄔瑾,還有誰會正直到冒死送信?

他們為莫聆風鋪的是屍山海之路,二人罪孽昭彰,死後將墮泥梨地獄,永不得生,但莫聆風可以乾乾淨淨往前走。

莫千瀾彎腰自樟木箱中取出一貫銅錢,親手交至遊牧卿手中:「發賞,每人兩百貫!搬酒出來,盡情飲!」

定遠軍歡呼起來,鬧的熱火朝天,又有人從地窖里啟出來無數壇美酒,架起火堆烤肉吃,遊牧卿個子雖小,酒量和飯量都是無人能敵,光憑這兩樣就能降服住這群武夫。

在草廳吆五喝六之際,莫千瀾抱著莫聆風,和趙世恆下了山。

他們還有許多事情要辦,這一百精兵改頭換面,堡寨眾人不聾不瞎,自然一眼就能看穿,想要瞞天過海,他們還需創造一個契機。

莫千瀾甚至不能隨莫聆風回寬州。

堡寨屬寬州,藉口剿匪,屯兵與此,他這個節度使仍要去與濟州知州周旋,莫聆風不再隨張供奉進京,他亦要給張供奉一個交代。

還有秋糧。

秋糧他倒是無意霸占,只是還要做戲,說那賊人分作好幾股,把秋糧藏了起來,如今士兵們正在四處搜尋剿匪呢。

留在濟州善後他倒是毫無異議,只是不舍莫聆風,一路將莫聆風抱到馬車旁,他累的腰幾乎斷掉,放下來後,他又緊緊攥住了莫聆風的手。

趙世恆看他們二人好似鐵索連舟似的密不可分,就做惡人行徑,將他們兄妹撕開,並且一鼓作氣把莫聆風塞進了馬車中。

莫聆風雖然戀戀不捨,但很願意回家,就沒有對哥哥做過多的流連,乾脆利落地離開了。

而莫千瀾回到禾山縣館驛,為其他人帶去了歡喜與憂愁。

張供奉憂慮。

莫千瀾不奉敕詔,拒絕讓莫聆風入京,直言自己會奏書陛下請罪,可莫千瀾不會有罪,他卻要獲罪。

天子與莫家已是勢如水火,積不相能,然而天子當為堯舜,面子上自然要君臣相扶,吁咈都俞,天子不能遷怒旁人,卻還需一人承受其怒火,他便是這個御用出氣筒。

另有兩人也憂慮不已——濟州知州掌濟州廂軍,濟州知府總領各屬縣,治理一方,二人權柄如此之大,竟然放任牛脊嶺匪患猖獗,致使寬州押運的秋糧毀壞,館驛失火,趕考學子死七十五人,連鄔瑾、王景華在內,也只活下來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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