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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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致远心想如果是平时,别说这青衣奴杀了一二个人,就是推倒了他家祖宗牌位,也不会跟他的主人撕破脸。可是节度使的宝珠失窃,封城到如今还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他身上责任大有万钧之重,今日好不容易抓住这一条线索,实在不敢放弃。
昨日保朗当着他面出手杀人,就是杀鸡儆猴,给本地官府缉拿压力,他怎能不懂?两害取其轻,跟那个令人胆寒竖的可怕男人比较,如今只能得罪这位京官,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要能找到节度使的宝珠,挽回罪过,他吴致远到时候大可以给杨行简跪下磕头谢罪。
想到这里,吴致远下定决心,咬着牙说:“下官之意,主簿父女屈就在这小客栈,身边无人伺候,也太委屈了。既然一时出不了城,不如搬到县衙暂住,下官的内宅还有许多房舍空着,下官的家眷也可陪伴杨氏娘子,方方面面条件都比这里好得多。”
杨行简一惊,拔高了声音:“怎么,你还想软禁我们?你好大的胆!”
吴致远扯着一边嘴角干笑着说:“下官不敢。只是想着如果那恶仆还藏在城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回来骚扰,那时主簿身边只有娇女,无人保护,岂不是任人鱼肉?还是说……咳,还是说主簿就等着他回来呢?”
这番含沙射影的话把杨行简气得胡须抖,脑中正在构思一篇千字大论骂他,吴致远已经招了衙役们进屋,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收拾房屋,把杨行简父女所剩无几的行李搬了出去,连驴都牵走了。
又叫来一辆装饰豪华的大牛车,派八九个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仆妇,将这父女俩半扶半架地“劝”
到车上,簇拥着送去县衙吴致远的内宅。一切用度,都照着下圭县最顶尖的水准供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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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盘上放着一套鹅黄色缬印纱罗衫裙,妆匣里是一支簇鸟金簪,一支玛瑙垂珠步摇,金银各一对柳叶手钏,一个卷草纹的环形玉佩,金灿灿堆了一匣。此外,还有胭脂铅粉、茶具笔墨、吃用点心等一应杂物,想得非常周到。
送来这些东西的老妇脸上堆着笑,对杨行简父女道:“我家主人说杨公路上被匪盗抢劫,小娘子的衣裳饰都没了,夫人特命老奴送来替换的衣裳,请小娘子将就着用。”
宝珠脸上不喜不怒,淡然扫了一眼,一言不扭过头去。
老妇心中纳罕,这少女做未婚打扮,穿着最普通的布帛胡服,头上只插了一把玉梳,然而旁若无人的一坐,竟比当家主母的气派还要高贵。
老妇得了主母命令,本来想以聊家常的名义来打探消息,问问少女是否婚配啦,未来郎君是哪家之类,然而只是站在她面前,这些闲言碎语就咽了下去,自觉噤声了。她心想长安的女子做派气度就是与众不同,先不说相貌高下,同样年纪,吴县令家的女儿还像只怯生生的兔子。
杨行简二人被一群仆妇强行“劝”
到县衙内宅暂住,名义上是客人,其实是被软禁在此。父女二人被安排在一座题为“思过斋”
的二层小楼居住,其暗示已经很明显:请他们对放纵奴仆作恶的不察之过进行反思,看能否协助抓住青衣奴,了结此案。
杨行简护主失利,怏然不乐,不等宝珠难,一迭声把送东西来的几个奴婢骂了出去。
宝珠缓缓地说:“衣裙是给我的,饰是贿赂你的。”
杨行简岂能不懂。设身处地,他也能理解吴致远左右为难的处境,既不想得罪节度使,又不想得罪他,甚至送了一匣金银饰想抚平他的愤怒。
“叫我们住‘思过斋’,这真是当面打脸了,想来吴致远没有这个胆量。他若有这胆,就不该再送这些东西过来亡羊补牢道歉,难道把我们劫持到县衙,是节度使崔克用那边人的意思?”
宝珠此时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前天那个自称本地黑-道掌穴的老翁刘茂来访,请求韦训归还被盗宝物,让他们摆脱嫌疑继续生活。现在案件仍未侦破,看来他们已经按捺不住,直接飞刀传书将韦训举报给官府,她二人才有了今天跌宕起伏的遭遇。
不管那颗珠子是否是韦训所盗,这口黑锅他是背定了。
杨行简反复斟酌良久,很不自在地说:“公……芳、芳歇,还是把这些衣裙饰穿戴上吧。”
宝珠被他打断思路,一愣:“怎么?”
杨行简压低嗓音,悄声道:“水至清则无鱼,咱们现在孤立无援,收了这些贿赂,吴致远才能安心。倘若崔克用的人想找麻烦,还能暗地拉拢一下吴,否则,咱们就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对面了。再说捧高踩低乃是人之本性,您打扮越尊贵,他们越不敢造次。”
经过这老谋深算的幕僚一点,宝珠登时明白了,当下不再多说,上楼去更衣。县令夫人派了两个婢女来伺候,宝珠正好让她们给自己梳头。一路上只有韦训师兄弟两个完全不懂女子内务的人陪伴,她自己又不会梳髻,几乎能算作是蓬头褴褛了。
打开辫,宝珠所珍爱自豪的四尺长如同银河瀑布般奔泻而下,摇一抖,乌云锦缎一般光滑闪亮,两个婢女都惊呼从未见过这般好头。她指点她们给自己梳成宫中时髦的少女样式,双螺用不完头,又在脑后多挽了一双鬟。
“娘子身上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长安如今流行双螺双鬟吗?哎,要不是这么多的量,得加许多假进去才梳得成。”
“您气色真好,匀红都省却了,这铅粉也用不上多少,真真是‘脂粉污颜色’了。”
“斜红是画新月还是两道抓呢……”
杨行简坐在楼下,一边喝茶,一边反复琢磨如何才能襄助公主摆脱这恼人的困境。楼上女子们叽喳不休的商讨声音断断续续传了下来,他不知怎么,一时间心神恍惚,突然想起自己亲生的女儿——户籍上真正的杨芳歇。
当年他们一同出门,他也是这样坐等她梳妆,女子装饰复杂,梳头、擦粉、描眉、更衣,一个时辰转瞬即逝,等来等去不出来,他总是烦躁地频频催促。她是没有公主那般贵气风范的,但也同样明媚可爱,口齿伶俐……
如今那孩儿冷冰冰地躺在地下,无论坐在这里耐心等待多久,也等不到她出来亮相那一刻了。环珮声远人何在,魂归月夜忆故乡。再听这少女叽叽喳喳梳妆的声音,杨行简泪眼迷离,胸中涌出一股酸胀难当的热流,喉咙拥堵滞涩,一口茶水也咽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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