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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汤达长篇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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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连篇(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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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0七年,法国人重新占领了世界的古都罗马。那些天真的青年都被拿破仑信誓旦旦的讲话所迷惑。我是第一个被他说动的人。诚然,我崇拜拿破仑,可正像我说的,我叔父是铁杆天主教徒,他主宰着我的一切,我被他盯得很死,徒有一片热诚。这时,叔父因一些事要短期外出,他离开罗马时,告诫我不要出家门。他请了一位神甫,作我良师,叫我只与他接触。尤其他嘱咐我不要过问政治,这东西是招灾惹祸之源。他的所有要求,我都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口不应心罢了。

叔父刚离开罗马几天,我便在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些外面的情况。他们有的入伍,有的在政府部门得了肥缺。他们都催我离开叔父、立即从戎,在军队捞个把少尉当当,不费举手之劳。可是我顾虑重重,向他们说明罗马教皇号召大家不要接受法国政府的官职,否则就会被开除教籍,我的担心叫我的朋友好笑。他们对我说:“你叔父给你灌迷魂汤了。你的先生完成了他的任务,你跟我们走,不要多久,你就会看到开除教籍是值得的。”

他们的鼓动和指挥金戈铁马的欲望,对我很有诱惑力。我相信,叔父看到我配的肩章,也只会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另外,他两天后就要回来了,我得当机立断。我用自己的钱买了一套军装,我的朋友从罗马市长米奥黎将军那里,替我弄来军官委任书。我穿着新军装,神气十足,迫不及待地四处炫耀,俨然自负的新贵。当然我前天才得到解放,对尚不理解的自由并没到走火入魔的程度。

第二天,我穿着一新,拜见米奥黎将军,感谢他对我的关怀,并表示了忠于帝国的决心。将军诚挚地接待了我,并向我担保,法国政府理所当然地会记住这些第一批踊跃从军的青年,然后他把我分配到第一宪兵团的营长赛扎-马吕施那里。营长给我安排了职务。

叔父了解到我的情况后,匆忙结束他的事情,回到罗马。他又惊又气,我怎么解释也无用。他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便立即向我声明,我必须离开他家,他决不会收留一个叛逆者,一个将被开除教籍的人。我尽量宽慰他,说明我作出这种选择的理由;为拿破仑效力,也可以是个好的天主教徒。我白费口舌。他嚷道:“不,不可能一仆两主,你必须改弦易辙、悬崖勒马,现在还是时候。你快退伍,避开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的诱惑。”

而我却没动摇,我认识了他们,尝到了他们生活的乐趣。这种短暂的体验,坚定了我的信心。叔父不敢拿我怎么样,他怕引起法国政府对他怀疑。最后,他让步了,同意每个月给我四个埃居的津贴,但从此日起,我不得住在他家里。

法国人一到罗马,大动干戈。罗马教皇国务秘书在致法国政府的公开信里,不停地要求他们停止应用武力,可他们置之度外。回信里含糊其辞,丝毫没改弦更张之意,且变本加厉,开始强占大部分修道院,将之改变成兵营。教皇政府公开抗议这种对人权侵犯的暴行,而米奥黎将军不以为然。教皇看出,抗议无效,便作出决定,凡与法国人共事的,一律开除教籍。教皇这一道谕旨,一夜之间,贴满了罗马市所有布告栏和整个国家。将军把守卫芒特-卡瓦洛宫的瑞士部队,换成了法国部队,作为对这种敌对措施的反应,并禁止任何人去皇宫访问。圣父看到自己的权力被人蔑视,而且本人又被软禁,便关了皇官的门,拒绝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他知道法国人在设法绑架他,便叫人准备教皇的衣服。若谁轻举妄动,侵占他的庇身之处,他便身着盛装,以死抗议那些胆敢向他圣沽的躯体伸出亵渎圣灵之手的歹徒。法国人的计划昭然若揭了,罗马民众涕腾了起来。尽管米奥黎将军重兵在握,但也不敢贸然劫持教皇,得采用绝对秘密的方式,且不能忽视任何必要措施,以确保这一计划实施。在这个民众只从宗教、不仅把教皇视为君主而且是人间上帝的国度,执行这一计划会遇到几乎难以逾越的困难。

在结束这场悲剧的前三天,显贵们如汤斯得威、蒙底、波波罗、鲍尔葛等,借口要去给教皇陛下献一条三百来斤重的罕见大鲟鱼,来到皇官门口,禁止进宫的命令并没撇销,但法国人如果反对这项要求,又怕加深大众的怀疑,于是他们客气地同意了他们进宫。显贵们的代表带着那务硕大的鲟鱼,进到宫里。教皇见他们来献礼根高兴,并对他们在自己受敌人迫害的情况下,表现出的对君主的一片忠心尤为感激。一个代表说明了他们拜见教皇的真实目的,他说:“有两万武装好的人,准备把您从敌人手里抢救出去。在目前这种严峻形势下,应利用计谋,麻痹看守的警戒。您应相信大家的忠诚,为了您,他们不惜抛头颅洒尽热血。”

对法国政府的阴谋,教皇不大相信,也不信自己将大难临头,于是他对显贵们表示感激,说:“你们走吧,现在还不到行动的时候。当我需要你们时,我会告诉你们的。请放心,我永远和你们在一块。他们不敢害我。”

然后,教皇为他们祝福,准许他们亲了自己的脚跟,才与他们告辞。

米奥黎将军察觉到民众骚动的征兆,心神不安。为了挫败在他眼皮下酝酿的反抗活动,他决定加速劫持教皇。他派宪兵队司令拉得将军执行这项特殊任务。因为袭击皇宫要在夜间进行,拉得命令全体警察分局局长坚守岗位。一百名警察携枪荷弹,与五十名宪兵、一百名国民卫队士兵,带着云梯,在教皇花园围墙脚下待令。司令向参加这次行动的战士宣布,凡在皇宫造成任何混乱的士兵一律处死。拉得将军在宪兵中士鲍龙的陪同下,穿着便衣,深夜赶到。他下了登梯进攻的命令:第一批登梯的是警察,接着是国民卫队,最后是将军和几名宪兵。一名叫马萨立尼的国民卫队士兵,怀着一腔爱国的激情,渴望得到第一个登城的光荣。他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从梯子上掉下,摔断了一条腿。他的同伴们看到后,热情大受影响。他们以为这是上帝的惩罚。这些警察本是不情愿来的,现在便拒绝登城。这时将军走到宪兵眼前,对他们说:“勇士门,你们登吧,让这些人看看是上帝惩罚,还是自然事故。上吧!”

宪兵立即登上了城,国民卫队和将军一块也上了,警察最后上。将军请一个认识从花园到皇宫内的曲折暗道的人作向导。

他们双手持枪,通过地道。至尽头找到内应,替他们打开了门,便进了皇宫大院。将军汇集小部队,命令他们去下了瑞士卫队的枪。执行这项任务十五人就够了,宪兵很快完成了预定任务。回到集合地点,向将军保证教皇卫队不会作任何反抗了。将军嘱咐随从绝对保持安静,命令向导带领他和中士去教皇卧室。他们顺利来到卧室门前,将军敲了两下门。

“是谁?”

到第二次敲门时,教皇问。

“我是拉得将军,拿破仑皇帝的特使。”

教皇应声开了门,他穿着整齐,有人猜他根本没上床;有的则认为,他对这次来访早有了准备,他在等着被带走的时刻。不管是什么情况,教皇陛下请将军和中士进房。将军向教皇表示了敬意,然后说:“教皇陛下,我给您五分钟思考作出决定:您必须在这条约上签字(其中包括忠于皇帝的誓言、承认拿破仑法规和其他有关条款),或者立即离开这里。”

教皇看了条约,在这五分钟中,他站着,手中把玩着一个鼻烟盒。中士冒昧请求吸一口烟,教皇微笑着递给他烟盒。中士试了一试,说:“这烟太好了。”

教皇没答话,示意要他拿走桌上的烟丝包。

五分钟到了,将军问圣父作出了如何决定,他回答:“我走,不过我想带走我的国务秘书和侍从。”

将军同意了他的要求,接着他下令立即打开皇宫大门,让两辆旅游车、一些驿马和六名全副武装护送车辆的宪兵通过。红衣主教康沙维很快赶来,强烈抗议这次绑架,并要求再给点时间作出发准备。拉得将军奚落地对他说:商量讨论的时间已过,现在该上路了。车辆停靠在楼梯下,教皇上了指定的一辆车。他表示要同国务秘书一块,但将军没同意。从安全起见,让教皇侍从和康沙维红衣主教乘第二辆车。中士坐在红衣主教那辆车之后;而将军拉得在教皇后就坐。

就这样,人们离开了皇宫,穿过整个城市,没引起任何人怀疑,教皇动身时,一位军官命令卫士暂时离开皇宫。他们自在地回到营房,可忘了带走云梯,早晨被人发现。于是教皇被人通过云梯劫持的消息不胫而走。神甫利用宗教,在可怜的马扎尼摔下的云梯上大做文章,并断言教皇本能置所有在场人于死地,可他只叫一个人摔下,为的是以一儆百。他鼓舌如簧,引证了大量同类性质的神话。那些愚昧的老百姓,却听得津津有味,大声叫好。

法国政府占据了皇宫,把所有拒绝发誓忠于拿破仑皇帝的红衣主教都打发走了。

这里,我还要谈一件几乎使劫持功败垂成的意外事故。

将军的车队到离罗马二十五里的蒙特罗脊,准备换车。教皇打开一扇车门,从巴卡洛起开始驾车的驿站马车夫认出了她,忙拜倒在地,呼喊道:“圣父,您保佑我,我是无罪的。要是我事先知道他们绑架了您,我宁愿去死,也不会替他们卖力。”

听了这话,那些准备上马的车夫都拒绝出发。他们开始叫起来:“圣父,您保佑我们,我们要解救您。”

幸好将军早有预备,看到情况不对,使命令护车宪兵推开这些车夫,同时从士兵中间挑选两人驾车疾驶。将军双手举枪,声明道:谁要带头来阻挡车辆,就叫他脑袋开花。这样才好不容易脱身。

将军一行,马不停蹄,直至都卡纳的卑日奔齐,歇了几个小时,又继续赶路。在后来路过卑日奔齐时,我从教皇等下榻的一所旅舍的老板娘那里,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教皇的坎肩掉了一粒扣子,他又没有备用的,而且侍从又不在,只得请老板娘给他缝上。老板娘立即为他效了劳,但教皇没零钱付这小小的服务,便向拉得将军借。将军递给他一个塞满金路易的钱包,教皇取了四个,给了老板娘。

圣父离宫后,世态突然有了变化。大家忘了他开除教籍的谕旨,争先恐后地接受法国政府的职务。只有虔诚拥护教皇的信徒,不愿苟安,仍然忠于自己的道德原则。我的叔父就是这种人,他怕开除教籍,拒绝了一个报酬丰厚的工作。我不属信徒之列,我到距罗马一百余里的佛利弱城,以法国政府名义,管理国家产业。我辞掉了少尉军衔,走前我去与叔父和母亲告辞,把我的决定告诉他们。继父与叔父的观点相同,也拒绝受职。他们待我冷淡,并预言,我不久要与拿破仑的拥护者们哭到一块。听了这话,我倒觉得好笑。我怎么说,他们也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告别了他们便上了路。

我旅途中的伙伴很有个性,值得我一提。一个律师回佛利弱城,携年轻的妻子同行。他在那里担任行政工作。一个嘉布道会教士,回白利若修道院。他近六十岁,风痛缠身,尽管忍受着疼痛,但情绪很好,在整个旅途中与我们逗乐开心,他并是个很有专长的人,当过那不勒斯腓迪南四世的夫人拉普罗王后的讲道者和忏悔教士。国王退隐西西里岛以后,我们这位嘉布道会教士过厌了巴勒莫的生活,便同修道院去。如果我把他所说的全部转述出来,我真怕你们听不入耳,他一点不顾忌王室忏悔者的声誉。我单说一件很有趣的,王后有个情夫,这对于她是种乐趣、必要的消遣。但修士对王后却横加阻挠、禁止她找情人。王后并不气馁,她再来请求修士可他一点不松口,修士口气也硬,说:“我不能原谅您。您一点不愿改过,老是犯同一种罪孽。”

王后便打开她的钱包,掏出相当的金市说:“如您能给我恕罪,就收下这钱。还替我念念弥撒,让我从上帝那里得到改过的力量。”

理不容辞,修士不好拒绝,他收了钱,为她恕了罪,井答应为她改过而祈祷。教士笑着对我们说:“就这样,我靠出卖宽恕发了大财。我们双方公平交易,互为有利。我有了钱,王后有了情夫。话说回来,假如我不妥胁,就会被王后撵走,而且她第二天就能找到上百个仟悔教士,他们都会竟相给她宽恕。这个故事让我明白了,可怜的布尔勒说的话是多么有理。

到佛利弱,我立即上任。我要办的第一件事情,是废除男女修道院,给修道院的收入和财产登记造册。接触了修道院的内幕,我了解到,这些修道院禁闭了多少家庭的专断和野心的受害者。这些家庭为了给长子留下更丰厚的财产,不惜让其他孩子长期忍受与世隔绝的痛苦。那些年长的修女被迫离开她们像王后一样颐指气使的地方时,显得十分痛苦;而那些被强迫抛弃红尘的年轻修女,却欢天喜地,有几次还悄悄向我打听,什么时候放她们自由。她们的天真让我发笑。由此,我真希望能对那些失尽天良、虐待子女的父母,给予严惩。我无法估计在修道院里发现的财产。有几个修道院的收入可以维持几十户人家的生活,却被七八个修士私吞了。尽管我要严厉谴责拿破仑的某些行为,可对于这一点,我得说他几句好话。比如让这些四体不勤、贪图享受、只想肥己的家伙回到社会,参加工作就是一条有益措施。我倒不满意那种给他们津贴的做法。假如我手里有权,我也许会在政治上犯错误,但目睹他们的堕落和虚伪,我一个铜子也不会给他们。越认识到他们的本质,越看出他们是一些无耻之徒。几个不受神品的修士,向我揭露了这个行业的一切秘密:说修道士与城里的头等女人私通,向她们献殷勤,骗取她们的钱财。这些女人也乐意上钩,因为她们看到,受修士庇护的家庭,能得到教皇政府的好处。修女们也有办法减轻幽禁的痛苦。只是她们不能外出,遇到相当多的阻碍。而修士们则自由得多,他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干那些极其丑恶的事情。

当我撤销修道院后,便把它们的所有资产都拍卖掉。因价格不高、且来源正当,市民们都争先购买。可佛利弱的老百姓却有顾忌,只需一件事,就能够说明老百姓的迷信。据说某年狂欢节,在化装舞会中,有人看见在圣-菲利散教堂的广场上魔鬼在跳舞。为了镇邪驱魔,愚昧的市民马上集会,举行祈祷仪式,并作出决定,每年狂欢节中间停一个星期,这一星期称为“安神”

周,我们想打消这种愚见,可费了很多力,也无济于事。这些不幸的人坚信,若谁犯禁,魔鬼一定会在教堂广场上重新出现。

我常去罗马,有时是寻寻快乐,更多的时候是办公事。我让人为我做了一辆小马车,并有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这样大大缩短了我的旅途时间。我常独自一人在夜里通过罗马农村,有人提醒我,那里强盗出没,还是小心为好,可我并不害怕什么。因为我从没遇到过一点事,对这些危言耸听的劝说,我付之一笑,可有一次我去罗马参加圣-拿破仑节,在勒比到蒙特罗脊的路上,八个全副武装的人朝我奔来,喊道:“站住!站住!”

已是深夜,听到喊声,我站住了,问他们要干什么,他们叫我下车,将我的头压下。下车时,我告诉他们,马要跑的,不要松开缰绳。他们拉住马,问我是什么人。我当然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若说出我是法国政府的官员,他们会立即杀死我的。

我对他们说:“我是商人,在跑生意。”

“你从哪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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