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春将至(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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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圹市向北是宁口县,再往北是溪山市,也是座大城。
宁口县挤在两座流光溢彩的城市中间,划分出细长的安静地带,东西向又各是不低的山。入夜,站在近轨太空站的舷舱边向下望,能看到圆满的光球上裂开一道黑而深的口子。
这里原是被称为“烟花之乡”
的地方,无污染的新式烟花推出后,因为技术转型过慢开始落寞,兴盛的小工厂渐渐失去人气,山间的耕地又少,不适合开发机械化自动种植,所以县里许多年轻人都去了虹圹或者溪山打拼。前几年由于学生太少,连小学都与溪山的学校合并,更是安静,反而吸引了许多寻求安静的人,大批文艺工作室和田园风格的民宿覆盖原有的老城,旅游旺季能吸引许多游客,替代烟花产业成为宁口县新的经济支柱。
过年时宁口县往往先要沉寂几天,从大年初三初四再开始享用年的余味,亮起专门为服务游客的大红灯笼,堆在仓库里的鞭炮也可以趁机消耗一些。火药与油烟的味道在街道上空混合到一起,抗争着从天空的清冷纯净中沉淀下来的冷意,和许多城市街道年时的气氛很像。有这盼头,也就能微微抵消归乡年轻人的躁动,至少提起他们去田间耍弄烟花的兴致,举着五毛钱的窜天猴,朝向远处覆着厚雪的农田上方,拿打火机点燃引线,前端火箭样式的部分“嗖嗖”
地飞出去
,颇像猴子鸣叫,随后是在半空“啪”
的一声,黑色的灰烬零零散散落在雪上,借着残留的温度融出几个黑点。也有的专门在厚雪中挖出一个坑,里面用小烟花搭成塔,或是和那些点燃后可以像陀螺般旋转移动的烟花放在一起,观赏四散的火星刻下凌乱的痕迹,以此慢慢消磨掉年前的大半天光景,也是逃过家务年事的好借口。
刘鸣靠在路口只剩干枯树枝的大树边,先是站立着,些许劳累后就将背结结实实地贴在皲裂的树皮上,双腿一点一点把力卸到身后,最后彻底瘫软下去,像尊石像,缩在树根旁,抬眼望向青蓝色的天空,锋锐的树枝直愣愣地冲着天,切割成数块纯色的玻璃,有时玻璃上会出现几个烟花爆炸产生的小灰点,有时还能看见孤零零的黑鸟盘旋。
归乡的年轻人多是在年三十之前就要回来,这段时间对他们来说很无聊,所以会凑堆玩玩平日在城里玩不到的东西,也是当做演习,好在大年初三为住宿的游客燃放大烟花时能够熟练些。宁口县闲置的土地和房屋很多,几乎家家都开了民宿,有的还是称作农家乐。
与在田间放烟花的同龄人不同,他很安静,手里攥着满满大包的小烟花,没有拆封,冻得僵硬的手应是麻木到没有知觉,遗忘了握着的东西,只是直勾勾地看天。若是有路过的人停下询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回
答自己在看别人耍烟花。
其实,刘鸣在等天黑,但别人都不懂为何要大冷天等天黑的事情,他也懒得一遍遍解释清楚,索性从开始就糊弄。天黑后他期盼的不是绚丽多彩的大烟花,而是想趁着落日的余光,观察天空是否有星星划过——几周前新闻上说,有颗古老的彗星即将经过地球,就在大年二十九晚上六点左右,正是黑白交替的昏暗时刻,人们忙着回家做饭聚餐也不会放烟花扰乱,所以刘鸣有信心用肉眼看到这颗彗星。听说它上次经过地球是在千年前,若是目睹古人见过的彗星,自然是比欣赏每年都放的烟花要有意义得多,他觉着烟花最多是古代用于烘托节日氛围图个新鲜的产物,现在有落寞的势头也是合理。
笼着白雾的太阳翻过身,翻到西山的另一头,暖黄的光蹭着山峰流出最后的金色,昏蓝的天空霎时盖过大地,浑浑噩噩,催着田间的年轻人收起伸展的身子赶回家,不知名的大黑鸟发出嘎嘎的声音,远处街道上又传来几声狗吠应和着。万事万物开始收束,仿佛有两块半圆的屏障从远处地平线开始向中间合并,世间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合并的夜的屏障挤了出去。刘鸣感到身子已经被冷风穿透,勉强撑着树干起身,满怀希望地看向由青白流成昏蓝,由昏蓝坠到纯黑的天空,心想着闪烁的光点间会有长长的星光划过黑夜
,流畅地留下白金色或是火红色的弧线。
可是今晚夜空纯净得有些特别,刘鸣看着黑色慢慢渗透下来,却没有找到半颗星星,月亮也不见踪影,只剩下纯净的黑色,田间放烟花的年轻人快要走完了,路灯不知为何还未亮起,只有借远处街道的亮光才能勉强看清归去的道路。扫兴离开时,刘鸣看到一颗闪着白光的球状物体出现在黑夜的一角,随后变得越来越大,又突然猛地爆裂开,遁入黑暗。
或许这就是新闻中说的彗星,刘鸣并不计较刚才的球体是否真的是彗星,反正对他而言只要看见平日在城里见不到的奇异景象,就可以在每年一度的无聊日子里找到意义价值,就像是赶路去图书馆,碰到闭馆,却又正好遇上美丽的晚霞,便能自我安慰没白来一趟。
刘鸣趁着田间还有最后一丝光亮,快步走回家。
除夕前一天,宁口县不会有外来的游客,所以大街上也只是亮着一排暗暗的路灯。没有月光与星光的夜晚显得有些诡异,被纯粹的黑暗包裹,各类颜色都黯淡下来,原本红灿灿的福字也像镀了层灰。他小时候就怕走夜路,现在大街上人又少,便举起手机打开闪光灯充当手电。身前不远处的一个中年人似乎是刚结束酒局,走路摇摇晃晃,埋着头走进黑暗里。
往前仔细一看,刘鸣认出前边穿着黑色夹克的是邻居赵伯伯,出于好心打算
快走几步和他一起回家,可是赵伯伯像是在黑暗中凭空消失一样,他走了好几十步都没有追上。身前只有单条笔直的路,身后右侧无路,左侧也只有一个用于存放烟花的大仓库,没有岔口,竟然直到家门口都没有再见到赵伯伯,加上之前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空,他算是又碰到了桩怪事。
站在楼洞口,来不及多想,刘鸣借着声控的楼道灯拍了拍身上的雪,来回跺脚维持灯光,可灯又莫名熄灭了,他感到周遭的黑暗迅速涌了上来,失去方向感,但即刻楼梯上又发出一道方形的光:
“别站在风口上,再冻着!”
刘鸣的母亲王玫冲着他喊了一声。
“唉,好。”
他回应道,借着家里的光登上楼梯,把厚重的棉服脱下来:“妈,这楼道灯咋坏了?跺了几下都没亮,今天咋那么多怪事?”
“又遇到啥怪事了?黄鼠狼说人话?”
王玫的手一直没闲着,把摞在木板边的面皮挑起来,装上肉馅再对半折叠,捏出有花边的元宝饺子。
“你别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不好,再真的招上。”
刘鸣的父亲刘润泽坐在沙发正中央,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老式屏幕上的电视剧,手底下擀皮的工作已经熟练,不用盯着看,也能把切好的小面团用擀面杖碾成薄厚大小适中的饺子皮。
“今晚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到,黑黢黢的,没有月亮,也没有云。”
刘鸣进门站定,
预备着让身子暖和一些再换衣服,冲着父母半喊道:“刚才我路上还见到王伯了,追了好几步没追上,也没岔口啊,人就这样不见了。”
“人家王伯是练铅球的,你天天宅在家里,养了一身膘,当然追不上。”
“我也有锻炼啊。”
刘鸣略显无力地反驳道,自知较劲不过是找麻烦,便释然似的窝到靠近阳台一侧的沙发上。电视剧里的家长里短天天在现实中见到,又无兴致看手机,便望向阳台。
透过玻璃观察外边的夜空,比回时还要黑得多,正常还能在窗户底部看到路灯的白光聚成条,上边则多是暗红色,能看到云,星星,还有月亮完整的形状。那些红光是从南北两座大城折射过来的,因为近期宁口县又建了座较高的医院,红色的十字和灯牌理应会让夜空更加清晰,但是今晚的夜空只有黑,纯粹的黑色,没有一丝光亮。挂在晾衣架上的大红灯笼孤独地亮着,至暗笼罩下发出诡异的光芒,像是一颗在黑暗中跳动的血红心脏,又像是单只注视着屋内的眼睛,之后甚至连灯笼都变得越来越模糊。窗外的暗渗了进去,激起形似光雾的一层,把灯笼包裹成一个红点,也就愈加像是心脏或是野兽的眼睛。
他觉着在黑暗里亮着的灯笼有些吓人,便把阳台的灯打开,原本黑暗的区域先是显出昏暗的样子,顿了几下才完全清晰,原本诡异的氛
围消退了不少,刘鸣也就没在意为何阳台是开灯后先是昏了一阵再完全亮起。为避免被父母责怪浪费电,他只好走进阳台装作是避开屋内过热的暖气,顺带把窗帘都拉起来,米黄的布映着明亮的白光,瞬时觉着一切都安全起来。
又是平安普通的一夜,刘鸣同父母吃完饺子,钻回自己屋子里,拉上窗帘窝起被子,把头也蒙上,开始刷视频,明日他要到自家开的民宿里帮忙收拾房间和餐厅,来这儿的旅客多是为看晚上的打铁花表演,待不久,所以过年期间往往能接待七八批游客。
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刘鸣爬起床,正疑惑为何窗外看不出半点光,打算伸手掀开窗帘时,刘鸣的母亲突然从他身后出现,弯着腰,紧紧地摁住他的手,再仰起头用一双在昏暗中看起来不那么正常的眼睛盯着他,微微颤抖的全身透着惊恐:
“别动!”
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十分有力,“远离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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