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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军长见他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便放下杯子安抚道:“原来是这个事,游师长回来向我汇报过了。畏战绝无可能,游师长带兵多年,立过不少战功,连委员长也称他是员骁将;再说棋坪峪一带地势确实复杂,不熟悉地形的话,出点意外也是难免。”
意外?意外怎么尽他妈的出在你们头上!何司令火冒三丈地腹诽——也仅止于腹诽,虞军长护短是众所周知的,犯不着为了个游挺与他撕破脸皮。
况且,虽说两年前编入中央军序列,虞昆山部所辖四个师仍透着一股自成体系的军阀味,像这种有分量的刺儿头,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想到这里何司令觉得有点泄气,同时对虞军长一贯以来的消极怠工很是不满,不甘心地又劝了句:“委员长已下了第五次围剿令,别处都打得热火朝天,难道虞军长就不想多立战绩军功,为晋升累积资本吗?”
虞军长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不以为然地翘起了腿,“有啊,怎么没打,我不是照样该派兵的派兵,该围剿的围剿嘛。”
你那是出工不出力!何司令怨怼且沉痛地想。既然虞昆山此人指望不上了,不如找机会去南京那边狠狠告他一状,叫他尽快挪窝,换个勤快点的来!
他拿定了主意,悻悻然地开口告辞。
虞军长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就叫勤务兵送客。临出门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半咸不淡地说:“对了,有件事何司令大概还不知道——赤匪那个野战旅,旅长叫蒋后雨,是黄浦军校一期生,委员长的高足。委员长曾说过,倘若他肯回头,至少也要给个师长当的。哦,没别的意思,就给何司令通个气儿,有道是世事难料,哪天寇敌变上峰也不无可能。”
何司令心头一震,脚下绊到个突起,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幸亏被候在门边的警卫兵一把揪住衣袖。
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暴晒着,他越发觉得晕眩,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回去——开车,开车!”
客厅中,耳根得到了清净的虞军长,叫小孙过来替他脱去军服外套,露出里面的长袖白衬衫,翻个身趴在沙发上给濡湿的背部透气。
刚刚被投诉了的游师长从里间走出,坐在沙发边上,拿了把蒲扇给他扇风。
午后炎热而宁静,只有生了锈的电风扇在头顶上慢条斯理地转动。
虞军长忽然开口骂道:“操他妈的,什么破事!日本兵进华北,中央军百万人马在后方打一帮吃不饱饭的泥腿子!”
游师长保持沉默,专心地打着扇子,看他的肩头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
这两句话耗尽了虞军长仅有的声量,他吐了口郁气,把脸埋进臂弯里。
游师长放下扇子,从保温瓶里倒了杯药茶递给他:“军座,小声说话,嗓子要紧。”
虞军长一动不动地趴了片刻,抬头接过药茶喝完,问游师长:“上次军械被劫,找到主了没有?”
因为声如蚊蚋,游师长不得不弯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而后回答:“是蒋旅下面的一个独立团干的。据说那个团去年刚整编出来,多半是土匪草寇出身,行事忒没品。伏击、摸营、挖陷阱、打闷棍,什么手段都用;穷疯了似的,逮啥都要、见啥就抢。虽然人不多,也就四五千,折腾起来还挺烦人。”
虞军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杀鸡懒用牛刀而已,还以为咱们怂了?你去仓库里搬几车弹药做诱饵,弄个辎重大队引他们上钩,把这个下九流的独立团给我收拾掉。”
游师长奉命去收拾“下九流的独立团”
,虞军长就闲在临时指挥部里避暑热。
一周后下了场大雨,眼见着天气凉快下来,虞军长正好在室内闷得慌,便挑个舒适的黄昏,带着警卫出门去河边吹风透气。
沿着芦苇荡子没走几步,一个通讯兵骑马送了封急电过来。他拆开一看,是南京那边的来电,用近乎斥责的口吻,命三十七军即刻向南推进,务必全力攻占赤匪根据地。
军令如山,虞军长纵然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匆匆回梨水县城,整顿队伍准备开拔。
七十师不在城里。游师长让一个团伪装成辎重部队,在山路间走走停停,趁夜歇在个小村子里,其余人马隐在暗处当黄雀。
螳螂果然在后半夜摸黑来了,想用老办法将这只肥蝉一口吃下。等到两边一接火,顿觉大事不妙,倚仗地势悍不畏死地回击,想从包围中撕开一道突破口,最后还真被他们冲出千余人去。
七十师的两个团紧咬在后,这伙残兵被追击得夺命而逃,极为倒霉地撞上进行中的三十七军先头部队。
虞军长在渐明的晨光中,拿望远镜观望前方兵力悬殊得有些好笑的遭遇战,转头对李副官说:“叫人喊话,投降不杀。老子还没抓过共军俘虏呢。”
这场小规模冲突于十五分钟后尘埃落定,虞军长命全军原地休息两个小时,等待七十师清点人数、整理归队。
附近的开阔地上搭了顶大的行军帐篷,以供长官稍作休憩。虞军长翻身下马,见大兵们押了长长的一队俘虏从边上走过,眼皮突然猛跳好几下,就跟拧了发条似的,一把扯过李副官的衣襟,指着队伍中的一人说:“那个——大高个子的那个,你去把他给我拎过来!”
李副官上前去执行命令,俘虏队伍中立刻起了骚动,抵触情绪强烈到被大兵们用枪托猛砸才勉强平息的地步。李副官叫两个兵把那人双手反绑了带过来,笑着说:“军座好眼力,这小子就是他们的团长。”
“团长?”
虞军长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狠命盯着眼前人,像要将他的满脸络腮胡子连同灰扑扑脏兮兮的粗布军装一并撕下来。
那团长肆无忌惮地瞅了他一眼,又瞅了两三眼,从灰头土脸里露出一排白牙,“瞧这身打扮,得是个大官儿啊,旅长?师长?这是准备抓去领赏,还是要咱弟兄归顺呐?”
押解的大兵用枪托在他膝盖后弯狠敲了一下,叱道:“你妈的老实点,这是我们军座!”
团长打了个趔趄,最后还是站稳了,朝虞军长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子就听说三十七军的军长是个小白脸,原来还真不是瞎掰,水灵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可惜生了副公鸭嗓。”
虞军长的脸本是雪白,如今就跟没熟遭霜的果子似的白里透了铁青,使劲咬着后槽牙,走开几步从卫兵的步枪顶端拔下一柄刺刀,又杀气腾腾地转回来。
陈副官连忙阻了一阻:“军座,这种事交代给下面人做就行,别脏了您的衣服。”
虞军长顺势把刺刀往他手里一塞:“你去!”
“我?”
陈副官顿时后悔起自己的多事。他平日连鸡脖子都割不清楚,更何况是亲手杀人,便畏畏缩缩地不肯上前。
虞军长攘了他一下:“去把他那脸大胡子给我剃干净了!”
陈副官恍然大悟,一下子就有了底气,拎着刀很雄壮地走过去,在两个大兵的襄助下费力地把那团长的脸给剃光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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