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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乾把文件夾攤開在桌面上,用吸管把豆漿杯豁開,把印著卡通圖案的封口膜撕得乾乾淨淨;然後隔著塑膠袋捏著包子,一口一口咬著,入定般盯著那張病人資料看。
會是誰呢?
可能一個人擁有越多就會越難信任一切,也包括醫生的職業操守;所以為了滿足部分客人的要求,診所在私密性上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讓步。目前是只在預約里留存就醫者的真實姓名和身份,醫生得到的病人資料里並沒有這兩項。
只是為了方便交流,預約的病人需要提供一個可供使用的稱呼;可以是花名,可以是姓,也可以是個代號。至於之前留的身份和真實姓名則是加密信息,只用於登記,配合有關部門的核查。
趙乾看著眼前這張病人資料,越看越奇怪。恍惚間甚至猜想,這人會不會根本不是來接受治療的,而是單純想來見自己一面的?
可趙乾,只是為達官顯貴們服務的透明人之一,又有誰會想見他呢?
趙乾是真的很頭疼。他從來不想靠近政治的事情,要真是自己哪個病人身居要職,有人來找他探聽是非,可得怎麼應付……
手邊的豆漿慢慢涼下來了,杯口升騰的霧氣一點一點變稀薄,像彌留之際奄奄一息的人,微弱又蒼白的呼吸。
沒開燈的診療室很暗,儘管窗簾大開,可並沒有燦爛的陽光照進來,只有窗外陰沉的天空和茫茫的雪花。
趙乾深深呼了口氣,端起豆漿起身,踱步到診療室的落地窗前。
雪還沒有要停的跡象,也絲毫不見小。空氣里灰濛濛的,建築的房檐、街道的樹冠都落上了薄薄一層白色。城市和以往一樣行色匆匆,只是喧囂聲似乎少了一些。
是因為雪嗎?好像也不是。
今天是平安夜,大家都舒舒服服地放了假,忙著一家團聚的;街道上當然會冷清一些。
趙乾自嘲地輕笑,嘴唇就著杯沿喝了一口溫涼的豆漿。好像自己在江華無依無靠慣了,總會忘記生活也該有幸福的時候。
今天下了初雪,很漂亮。
可世殊事異;這種話,趙乾已經不知道可以講給誰聽了。
「阿沅……」診療室的門鎖響動兩聲,木質門打開又合上。
趙乾剛想要轉身,卻立時被那一聲「阿沅」定住了動作。
「阿沅,是你吧?」腳步聲漸近,說話人嗓底低啞的顫抖也無所遁形。像火山活動時,碎裂的岩石伴隨著轟鳴聲順著山勢滾落。
趙乾僵著脖子轉身,緩慢而小心;像是怕自己動作大了,這座火山就要霎時崩裂在眼前。
「你好,」趙乾對上來人灼灼的目光,心中驟緊,語間停頓的時間有些長:「B先生,我是您這次的治療醫生,我叫趙乾。」
「什麼B先生!」對面的人有些忿忿:「我是邊禮銘,你認不出我了嗎?」
趙乾動了動喉結,走去拿桌上的病人資料;一邊用筆在上面改,一邊垂下眼睛溫聲重複:
「好,邊先生,您這邊坐。」趙乾寫完,抱著那份單薄的文件夾快步走到診療室的沙發上坐好,用遙控器打開診療室的燈,低頭翻自己的記錄本:「既然您到了我們就開始吧。」
邊禮銘怔了一下,在原地停留一陣,才轉身緩緩走過來,輕輕在趙乾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了。
「我……我來的時候帶了杯卡布奇諾給你,熱的。」一個套著杯套的咖啡紙杯落在茶几上,被朝趙乾的方向推了推:「你已經吃過早飯了嗎?我不記得之前你吃早飯有喝豆漿的習慣。」
趙乾翻到了筆記本的一頁,攤在腿上,用掌根來回按筆記本的中縫:「謝謝邊先生,不過我很久不喝咖啡了,還是您喝吧。」趙乾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神色無異地抬頭:「我們先聊聊您想治療的問題吧,邊聊邊喝也可以,您放。」
邊禮銘不說話,坐在沙發上也不靠靠背,整個人向趙乾的方向前傾,一雙眼睛暗光閃動,眼睫微微顫抖,像是燃燒中隨風晃動的火苗。
「阿沅……」隔了半晌,邊禮銘只憋出了這兩個字。
趙乾短促地出了口氣,低頭提筆在筆記本上開始寫東西:
「邊先生,我姓趙,我叫趙乾。」
「阿沅,」邊禮銘仍舊固執地叫著這個名字,呼吸顫抖得越來越明顯:「你怎麼能什麼都不說就走了?你家房子也賣掉了,全家都不見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趙乾低頭沉默了兩秒鐘,喉結無聲地上下滑動。趙乾擱下筆抬起頭:
「邊先生,您預約的時候寫自己有睡眠障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阿沅……」邊禮銘雙眼濕濡,說話時語調都變得曲折晦澀起來:「你別這樣好不好?我做錯什麼事,哪裡讓你生氣了,你吼我罵我怎麼著都可以!別再這樣一聲不吭就消失行嗎?六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找你,一天都沒有停過……」
「邊先生,我更希望您叫我趙醫生。」
「阿沅,你別再生氣了好不好?你記不記得那時候在東山街道,我們一起去學校一起回家,一起在路口靠著別人家的牆偷偷抽菸?還有那家我們常去的咖啡店,你說美式太苦太寡,我說卡布奇諾太膩,到最後誰都說服不了誰?但無論怎麼爭怎麼吵,我們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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