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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登勃洛克一家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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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第五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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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由于议员的疏忽呢,还是他存心如此呢?不管怎样吧,若不是佩尔曼内德太太提醒的话,大家差点忘记一件大事。佩尔曼内德太太一向是家庭大事簿的一位最忠实、最热心的读者,就是她向大家提醒:根据记录,一七六八年七月七日是公司成立的日子,家族公司成立一百周年纪念日就在眼前了。

当冬妮用激动的声音把这件大事告诉托马斯的时候,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似乎触动了他。前一时期他的那种高涨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地他又变得沉默了,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沉默得厉害。

他有时刚刚工作了一半就走出办公室,蓦地为一阵烦躁不安的情绪攫住,在花园里蹀躞徘徊,但是在踱步中,他又时而站住,好像被什么挡住或者被谁喊住,叹着气,用手捂住眼睛。他什么也不说,他的心事从不让别人知道有谁可以说呢?马尔库斯先生一听到他的伙友告诉他珀彭腊德这笔生意,有生以来第一次发了一顿脾气百年不遇的事情!,而且声明,他决不参与这件事,对这件事也不承担任何责任。但是对于他妹妹、佩尔曼内德太太,托马斯却多少透露了一点消息。一次定期的家庭聚会之后,大家已经走到街上,临分手的时候佩尔曼内德太太暗暗提到和珀彭腊德作的那笔买卖,托马斯把她的手一握,低声地迅速说了一句:“唉,冬妮,我真愿意已经把它脱手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把身一转,快速地离开了,剩下安冬妮一人木然失措地站在那里从那快速的握手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悲观绝望,从那迅急的耳语中可以觉察到久已郁积在胸中的恐怖但冬妮再一次见到他并向他提起这件事时,他却讳莫如深,他对自己在那一刹那间暴露无疑的脆弱感情感到羞愧无比,同时他对于自己独力担负这个事业而力不胜任,也感到万分痛苦他只是厌烦地、迟迟地说:“哎,我的亲爱的,这件事我看没有必要再耗费我们的精力了。”

“忽略过去,汤姆?这不可能!简直不能想象!这件事是你能够掩盖得住的吗?你认为全城的人都记不起来这一天的重大意义吗?”

“我不是说我们能这样作;我是说,我希望能静静地度过这一天。如果一个人对现在和将来心满意足的话,大家庆祝庆祝也还可以。当一个人感觉得到自己和自己的祖先志同道合,自己是在秉承他们的意旨办事,这时纪念自己的祖先才是一件愉快的事如果这个纪念日赶上个好光景时候的话总而言之,我不赞成搞什么庆祝活动。”

“你不应该这么说,汤姆。你也不是真正这么想,你应该最热心才对,如果约翰布登勃洛克公司一百周年纪念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这该是一种多么丢脸的事!你现在只不过有一点心烦气躁,而且我也了解这是为什么虽然现在说起来,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安但是等那天一来,你就会又高兴又感动,像我们大家一样”

她说得对,这一天不可能默默无闻地度过。没过多久,一条启事就被刊登在报纸上,详细地记叙了这家声誉昭著的老商号的历史,同时也预告即将到来的周年纪念日。实际上,即使没有这篇启事,风气敦厚的商业界也不可能会忘记这一天的。至于在亲友里,首先谈到这件事的是星期四来参加团聚的尤斯图斯克罗格。而佩尔曼内德太太则照管了另外一件事:宴会一结束,那只装着家族记录文件的令人肃然起敬的大皮夹子就庄严地摊在桌上,热心地为大家介绍起公司的创始人来,汉诺的高祖父,第一个约翰布登勃洛克的生平事迹,作为庆祝这个纪念日的准备工作。他什么时候出过紫斑,什么时候染上了真性天花,什么时候从三楼摔到一间平房的房顶,什么时候害热病,神经几乎濒于错乱,所有这一切冬妮都以类乎行宗教仪式的虔诚笃敬读给大家听。读完这些以后,她又兴致颇高的,找到十六世纪最早的一位留有记载的布登勃洛克,那位在格拉堡当了市参议员的远祖,又找到那位在罗斯托克做裁缝的祖先,这个人据记载家境“非常宽裕”

为此特意在底下划了条线,而且连活的带死的,生了多少个孩子“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冬妮赞叹道;接着又开始读起那些已经撕碎、变黄的老书札和节日祝辞来大家的猜测完全正确,温采尔先生是七月七日早晨的第一位贺客。

“议员先生,百年寿诞啊!他一边手中熟练地舞动着刮须刀和磨刀的皮带,一边道贺说。“我敢说,公司有一百年了,其中几乎有一半时间都是由我一直伺候贵府修面,您府上许许多多事情我都阅历过,怎么能不是这样呢?不论哪一天,我都是第一个见到老板的人您家故世的参议老爷也是早晨最健谈,他常常问我:‘温采尔,您认为稞麦怎么样?我是应该卖出呢,还是再等一等,还可以看涨吗?’”

“不错,温采尔,我也是这样。我简直想象不出来我这里这些事怎能没有您。我对您说过不止一次了,您从事的这个行业比起别的工作来有太多的优点。您早晨一个圈子兜完了,就会比任何一个人知道的事都多,因为那时您的剃刀差不多在每个大宅邸的老板的脸上绕过,您已经了解了他们每个人的情绪,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您从事的是最让人羡慕的工作。”

“您说的是真情实况,议员先生

。讲到议员先生自己的情绪,请原谅我的直率议员先生今天早晨脸色又有一点苍白?”

“是吗?不错,我是不大舒服,而且我看短时还好不了,我想今天这一天我是安闲不下来的。”

“我也是这样想,议员先生。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件事非常关心。议员先生一会儿可以往窗户外边看一看:一片旗海!下面渔夫巷口停泊的‘屋伦威尔’和‘弗利德利克鄂威尔狄克’两条船把所有的旗子都挂出来了”

“哦,您快着一点吧,温采尔,我没有工夫耽搁了。”

议员今天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先穿上办公服,而是在淡色的裤子上立刻穿了一件敞胸的黑礼服,可以看到一件白色凸纹背心穿在里面。上午就少不了有贺客来。他又向镜子里望了一眼,用火钳烫了烫上须,就轻轻地叹了口气离开这间屋子。周旋应酬开始了现在要是明天多好啊!他能不能有短短的一小会儿不受人打扰,有短短一会儿松弛一下他脸上的肌肉?可是不行,整天他都要应酬客人,也就是说,他需要既圆滑又神气地答对一百个人的祝贺,依据每一个人的不同而采取不同的应酬方式,恭敬的、和蔼的、严肃的、嘲讽的、宽厚的、诙谐的、亲切的从下午到深夜在市政厅地下室酒店内设宴招待他说自己不舒服这并不是实话。他只不过是疲倦而已。一夜的休憩,只赢得晨间神经片刻的安宁,转瞬间,他又觉得自己的心灵压上那莫名的愁闷他干嘛不说实话呢?倒仿佛是,每次身体不舒适都要使他心有歉疚似的!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他走进餐室的时候,盖尔达兴致勃勃地迎着他走来。她为了招待客人也已经打扮整齐。她穿着一件苏格兰料子的闪光裙子,一件白色衬衫,一件薄薄的绸子做的佐阿夫式小外套,和她那茂密的深红色头发是一种颜色。她微笑着,露出一口宽宽的整齐的牙齿,颜色比她美丽的面庞还要白净,连她那双谜一样的距离很近的眼睛,这一天也流露出盈盈笑意。

“今天我很早就起床了,你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到,我的祝贺是多热烈了。”

“真是的!一百周年对你也是这么一件不同平常的大事吗?”

“最了不起的事了!但是也许,只是这种节日的情绪肯定是让人难忘的一天!譬如说这个吧,”

她指了指早餐桌,桌面上摆着用刚采下的鲜花编成的花环“这是永格曼小姐的手艺但是你如果认为现在就可以喝早茶,那就错了。客厅里现在挤满了人,准备给你献礼呢,而且我也有一小份儿你听我说,托马斯,今天咱们家一定贺客盈门,这当然只是个开始。开始的时候我会勉力支持着,可是中午我一定要躲一躲。气压计虽然不高,可是天空还是蓝得出奇映着这些旗帜倒非常好看。全城的旗帜一起舞动,一定十分壮观!可是一会儿准会热得要死过去吧。你的早餐一定得等一等。你今天本来应该早起一点,现在只好饿着肚子去迎受第一场激动了!”

老参议夫人,克罗蒂尔德,克利斯蒂安,伊达永格曼,佩尔曼内德太太和汉诺都聚集在客厅里,冬妮和汉诺吃力地扶着准备好的礼物,一块大纪念牌老参议夫人第一个向他的儿子表示祝贺。

“我亲爱的儿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

她说了一遍又说一遍。“我们应该永远赞美主的仁慈是主的仁慈赐给了我们这一切”

她感动得落下眼泪来。

议员被母亲搂抱在怀中,心中不禁一阵发软。仿佛他内部某种东西已经溶解,离他而去。他激动得不知所措,内心充满了一种怯懦的欲求:他要永远依在母亲的怀中,贴在她的胸上,沉浸在那从她柔软的绸衣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里,他要闭着眼,什么也不再看,什么也不再说他吻了她一下,挺直了身躯,然后把手伸给他的兄弟。后者带着一副困窘的、神思不属的面容和他握了握手,他在重大宴会或喜庆节日里总是这样。克罗蒂尔德照例拖长了声音语气平静地说了一句什么道贺的话。至于永格曼小姐,她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一只手摆弄着她的平平的胸脯上挂着的一条银表链。

“到这边来,汤姆,”

佩尔曼内德太太说,声音微微发抖“我们扶不住了,汉诺和我。”

由于汉诺的胳臂没有什么力气,实际上她承担了那块纪念牌百分之九十的重量;她使出十分力气,精神又非常兴奋,所以样子像是一个如痴如醉的女殉道徒。她的双眼湿润,面颊绯红,一面用舌尖舔着上嘴唇,作出一副又仿佛是力若不禁,又仿佛是故作顽皮的神情“来了,来了!”

议员说。“这是什么呀?好的,放手吧,把它靠在墙上。”

他把这块牌子倚着钢琴旁边的墙竖起来,站在它前边,这时家里的人已经从四面把他簇拥在中心。

雕花的大核桃木镜框里镶着约翰布登勃洛克公司四位主人的画像,上面配着洁净的玻璃;下面用金字写着名字和年月。这里有按照一幅老油画描绘下来的公司的创始者约翰布登勃洛克的画像。这是一位身材颀长、神情肃穆的老人,紧闭着双唇,一副既严肃又坚毅的面孔下面系着一块大绉花胸巾;这里有让雅克霍甫斯台德的朋友约翰布登勃洛克的满面春风的、生得丰颐阔腮的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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