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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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春后,长安那来信就断断续续。叶英最后收到一封,就是说宫殿的梅花落尽,开始抽芽,样子十分可爱。之后再无音讯,不知发生何事。
这封信就一直放在案几上,好像有些孤零零。再后来,开春天暖,桃花也开了,案几上落满了花叶,几乎看不见信笺,但又因没有新的来信,便一直没有人想起它。
六月初,城外不知怎么又乱了起来。那时桃花盛极转败,每日每夜都落满青石地。恰逢庄里不知怎么有点传伤寒,每天都焚着药香,人都不许乱出门。一直到病灾过去,小童子们才重新开始打扫庭院里的花叶。下午的时候,有个孩子忽然在庄口月洞门旁墙角发现了一个小兵,已经死去了,一身新旧伤。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是来寻谁的——身上落满了花,连铠甲的银光都染得有些暖意。
小兵身上就背了个方包,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些什么。大人们替士兵处理后事,小孩子们没事干,将那包打开了——里面没有什么兵器或是军报,层层叠叠,全都是信笺。
最前面的那份写着很寻常琐碎的话语,到了后面,信笺越来越简短。最后那几封笔迹仓促,写着“安,勿念”
之类的简语,还有的都被小兵的血染红了,看不清内容。
包底有个小匣子,也被血染得一塌糊涂——打开看,装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女孩子的簪子或胭脂梳子,男用的香袋,红珊瑚佛珠。最里面随风落出个发黄发皱的轻巧事物,竟是只老旧的莲花风筝,在六七月的微风里轻轻摇曳。
叶英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怔住了。那串珊瑚佛珠被放在他手中,凉得彻骨。这分明是江南的夏,只是周身骤然寒意森森;染了血的信被放在桌上,那风筝起初还在桌角,却被风一吹,倏尔不见了踪影。
幕四
叶晖总觉得叶英是个很难拿起又不太放得下的人。
除了剑,他几乎不记得大哥的注意力在其他事情上集中过——就算是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的那个时候,叶英也是独善其身,对声色犬马毫无兴趣。而这么多年过去,李承恩不是第一个接近叶英的人,却是第一个叶英肯接近的人。
但就和剑一样,凡叶英拿起的东西,几乎不可能再放下。所以叶晖虽然不太希望大哥就这样和李承恩在一起,也承认既然叶英决定了,谁劝都没用。
东都陷落,长安失守,都好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明明近在眼前,只是度日如年,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大梦初醒,还是在原先太平盛世。
但终究也不是梦——那么多弟子告辞从军,有的时而回信报个平安,有的重伤归乡,其他杳无音信。正阳门下大弟子的佩剑上个月被人送回来,剑上深深一道刻痕——藏剑弟子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叶英收着弟子的剑,手指划过那道刻痕时,不知感到了什么,神色间忽然流出一丝悲怆。
李承恩的后面几封信里提到长安城可能陷落,大军即将入蜀,往后难以通信,务必保重。叶英听完信,人尚冷静,可众人都知道,那人将所有信物送还,也已是做好一去不还的准备了。战乱何时结束无人知晓,或许很快,也可能就此一生难见。
春去秋来,再也没有信送至了。就在残秋的某天清晨,天泽楼的人发现寝台那有一封很厚重的书信,而叶英和平时侍奉左右的少年侍卫不见了踪影。
信说了是给叶晖的,便送到楼外楼。听见叶英不见,叶晖开始紧张,但看过信后却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回天泽楼,“一切照旧料理”
静待人回来。
————
长安陷落,中军几度被围。又因朝中少有能带兵之人,李承恩率领护卫队冲杀几次稳定战线。可军心已极度不稳,自乱阵脚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他在外稳定战线,李倓则牵动那条深埋的线——之前两人已说好,李倓解朝中内忧,之后的事情,李承恩再不干涉。
兵变之时,他和护卫队正在血线处;突然听见驿站出事,好像还是大事——有人问要不要回去,李承恩说什么都不用管,继续巡线——很快中军大营里传来拼杀声,士兵有些惊愕地转头。李承恩大喊了一声,看什么,背井离乡谁都会哭——继续走。
——那喊杀声谁都不会认为是哭声,但李承恩这样说,也没有人敢质疑。护卫队继续巡线,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副将说收队,李承恩没有收队,下令就地休息。所有人都不明所以,但这些从长安出发的士兵都是庭中精兵,没有任何疑问,立刻将箭筒枕好休息。
大概又过一个时辰,有一名宦官骑马而来,说,圣人请将军速速回去,出大事了。李承恩此时才领命归营,看到一地的狼藉,侍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就有人告诉他们,杨国忠造反被杀,贵妃被吊死,其余人也没有幸免。
动乱方止,后方叛军又至。李亨带走一部分兵力北上,李承恩则护卫圣人往蜀地。
临走时,李倓很惊异李承恩没有让其他人永远闭嘴。
李承恩说,这几天听老人妇人们的送军哭都听烦了,队里这些也都是小孩子,老父母妻子儿女加起来哭,估计我能做几十年的噩梦。
李倓略笑,神色间颇有无奈,说,这份妇人之仁会要了你的命。
李承恩也笑,说,至少我的妇人之仁还能让他们活,但你往北走之后,就没有人还会给你一次妇人之仁了。
——李倓最后看他一眼,披上战甲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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