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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序鄰指著自己衣服上的泥點子?,謙笑道?:「晚輩只帶了一套換洗衣服,昨天洗了還沒幹,不方便出?門陪客。且兩位也知道?晚輩不能喝酒,不敢狎妓,就不去擾諸位的興致了。」
二?人只好奚笑他?一通後放他?離去。
是夜小雨,館驛內燈火如豆。
夜雨聲如萬蠶食桑,密密麻麻咬在窗欞上,薛序鄰穿著中?衣坐在桌邊寫東西,手指凍得通紅,時不時停下呵一口氣。
他?是狀元出?身,又在翰林院中?磨勘六年,弄筆於他?如反掌,手邊的半截燈燭尚未燃盡,他?已寫成一封書信,並抄錄了一份章奏,待吹乾墨跡後,投筆起身,活動了一下臂膀。
有人敲門,是他?的隨身親信,探頭進來問道?:「公子?,你找我??」
薛序鄰將一封信並一封摺子?交給他?,說道?:「明天若是雨停,你帶著這?兩樣走官道?回永京,先去永平侯府送信,再去丞相府送摺子?。」
親信鄭重接過,問道?:「可是要將信送給永平侯世子??」
薛序鄰緩緩搖頭,「不,是送給永平侯。」
親信應下,將要離去時,薛序鄰又喊住他?說道?:「送完信,你就別?回來找我?了,去老家尋我?母親,若我?出?了什麼?事,請你幫我?多照應她。」
親信微愣:「公子?……」
「去吧。」
室內重歸寂靜,薛序鄰抬手按熄了燈燭,起身走到窗邊觀雨。
黑漆漆的雨夜一望無涯,只在廊邊透出?的昏光里如銀絲般倏然閃過,像掛在織機上的蠶絲,織就一張潮濕陰冷的網,鋪天蓋地地罩下來。
他?想起在翰林院裡寂寂聽雨的許多個夜晚,也想起父親自盡的那個雨夜。
風光一時的狀元郎,身後寥寥無人憑弔,世人忘了他?的風光,也忘了他?的屈辱,時如野草鑽出?青石地板,將他?流進石縫的血液一滴滴吞沒。
唯有含淚留下的那句話,每逢雨夜,必在耳畔迴響。
他?說:國蠹當道?,懷才有罪。伯仁,你萬勿從仕,如我?一般留千古罵名。
三月初,永平侯祁仲沂從咸天觀中?打醮歸府,趁他?下馬,在石獅旁等候已久的親信將薛序鄰的信送上。
祁仲沂慢悠悠看了他?一眼,說:「尋錯人了吧,世子?此時仍在宮裡,本侯不理?塵間事。」
親信道?:「公子?囑託過,信交給侯爺,不給世子?。」
祁仲沂問:「你家公子?是何方神聖?」
親信答:「公子?說,他?父親姓廖,餘下的,您看了信就明白?了。」
廖非大姓,祁仲沂一時記不起,直到回府後在燈下展信,細細讀罷,雲淡風輕二?十年的臉上竟露出?了驚懼欲裂的神情。
他?想起了一位姓廖的故人。
二?十年前連中?三甲的狀元郎、十六年前代表大周與北金議定?了平康之盟的翰林承旨,廖雲薦。
只是廖雲薦早已去世,他?的妻子?不知下落,祁仲沂也曾派人尋過,未果,便漸漸不再惦記此事。他?萬萬沒想到他?的兒子?贅入母族,改換身份,又一路考進了朝堂。
他?想做什麼?,是單純想謀個前程,還是想報復誰?
第31章
春夜深深,草蛩喧砌,忽而寂靜一瞬,月下似有花影搖盪,晃過牆去。
永平侯面前的燭焰輕輕一跳,他擱下久未翻動的道經,緩聲說道:「來了便請現?身,此處並非囹圄,無須裝神弄鬼。」
門口處現?身出一個虎背蜂腰的漢子,約四?十?多歲的年紀,神?情沉鬱,只不言不語站在那裡,便是一身的匪氣和殺意。
永平侯望著他悵然道:「自北海兄身故,平康盟約成,你我各自退隱,算來已?有十?六年。我寄祿京中空度日,不如謝兄藏身山水任逍遙。」
「落草為?寇,不是什麼體面事。」
那黑衣人走進來,與永平侯對面而坐,「何事找我來?聽說你女兒?做了皇后,兒?子做到了朝廷副相,莫不是要賣了我,替他們錦上添花?」
「錦啊花啊,一時好看,遇水則腐,遇火則燼。」永平侯淡淡笑?道,「我的心沒有那麼大?,想保全的,只有一個侯府罷了。」
他將前幾日收到的信拿給黑衣人看,黑衣人看罷,眉心皺起,將信紙攤在桌上。
這是一封彈劾信,彈劾的對象是永平侯的小舅子,兩淮布糧轉運容郁青。但信中內容與上個月御史們在朝會上吵嚷的內容不同,沒有說容郁青借公務斂財等虛話?,而是彈劾他通匪。
「以薄利誘民對抗朝廷,一戶之生計盡落其掌中,此後或輸送財物?、或逼民為?匪,皆輕易自然?。」
這是薛序鄰寫在信中的原話?,有更誅心之言,野心勃勃,恨不能將祁令瞻也一起拉下水:「去年荊湖路駐軍受其銀,長驅千里入永京,此非軍餉,實?匪寇之賄也。兵匪不清,國之大?亂。」
黑衣人冷笑?:「說你和我勾結尚有三分譜,說你妻弟和我勾結,簡直是無稽之談!」
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薛序鄰說容郁青通匪的那個「匪」,兩淮以北十?里玄鐵山最大?的匪,謝愈。
謝愈本名謝回川,十?六年前是西州軍校尉,與祁仲沂、徐北海是出生入死的戰友。徐北海死後,祁仲沂退居永京,謝回川則消匿於人世,改名謝愈後落草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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