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蜃气结5(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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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东南角的鼓楼传来酉正的鼓声,一辆细篾顶篷蒙着油布的榆木马车停在襄园的广亮大门前。m。annengu。
坐在车梢尾部的小长随跳下马车,绕道车身处掀开皂幔,又扶着里面的人下来。此人戴着烟墩帽,只不过换了一身常服,正是司礼监提督康进德。车夫拉着马车上了角门前礓碴,康进德则同那长随从东角门进了襄园。
门内种着几棵老槐树,现下树上萧条,无甚趣味。自仪门前一条长道做成游廊,康进德显然是熟悉这里,不待驻足就顺着游廊往内而去。直到了平常议事的鸿安堂,见门开着,他才进去。
襄园是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安弘赟的宅园,安弘赟和安文友才放班回来,刚刚换下官服,两人正各着一直裰坐在黄花梨镶螺钿五屏罗汉床上饮茶。小炕桌上是一整套“青花龙”
瓷盏,旁边有侍女手持团风,在炉前火。
康进德进了堂内,将披风解下丢给身后的长随,大步穿过天弯罩,随手拉过一把圈椅坐在两人对面。安文友抬头看他,不咸不淡道:“来了?”
安弘赟则是头也未抬,兀自捏着赤豆糕吃,吃完一块,又就着茶盏饮了口,才挥手招呼侍女过来,“今年的松萝芥片,拿去给康公公润润口。”
茶是好茶,康进德就是侍奉御前,都得不上一两,只不过他此时无心他物,将那热茶端在手里,眼睛却看着安弘赟,“安大人,你瞧今日这事闹的,我哪就能猜到那顾侯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掐着这个点来……”
安弘赟还未开口,安文友的火气就已经上来了,将茶盏重重一放,道:“你还说呢?你那晚,信誓旦旦和我们说送冠服的人你早已安排好,说那人是你一手带大,不会出岔子。这下可好了,顺王还在殿中站着呢,顾家小子就推门而入,你让陛下的颜面往哪搁?圣心不悦,你我就成了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丧星!陛下方才召了周合商进宫,怎么就不叫你,也不叫我呢?”
康进德办事不利索,正着恼着,见安文友火气这么重,心中烦郁更甚,面上却不好显现,只得道:“那兔崽子虽说是我的人,可到底现在在柳复光手下,做起事来是瞻前顾后,方才被柳复光赶去直殿监,又挨一顿痛打,活也活不了几时了。依我看,陛下不至于恼,叫小阁老去十有八九是商量顾侯的事。顾侯看着老实,可再老实的人,也分得清亲疏,顾侯在顾喆昌身边呆久了,自然要似其祖父。川陵本就是陛下关注之地,容不得一丝异动。顾侯倒是谨慎,不肯在御前打柳复光的脸,不过这怀疑的种子到底是种下了,哪就那么容易拔掉呢!”
安文友拿过一旁的美人拳捶背,眉头依旧是锁着,只是神色却不似方才锐利,“本以为顾侯是什么厉害人物,现在看来倒是暂且能先放着。这些年顾家不得势,不过是因着川陵和先帝的缘故,陛下不得不给他们些薄面。那顾小侯爷真真是随了顾喆昌的脾气,想来日后不用我们出手,他自会有一日失了分寸。那顺王就成个问题了,陛下今日没杀他,日后只要顾小侯爷在檀京一日,陛下就不好真要了他的命。”
康进德这才掀开碗盖,举起杯来品鉴里面的茶,那茶汤色清白,闻之有金石之气,康进德连眉头都舒展了许多,“顺王不过是丧家之犬,只要它不乱吠,绳子又捏在陛下手里,又能怎么地呢?”
安文友这就不语了。康进德心里明白他们安家最近所念,却不说透,只当不知道,继续说:“至于顾小侯爷么…我猜依陛下的脾性,总得做点什么,让他去咬那顺王一口也说不定呢!”
一直不曾话的安弘赟却是笑了一声,引得二人皆向他看去。他则是不紧不慢地用碗盖刮了刮茶沫,道:“你这是瞧不起关定侯。”
康进德张了张口,终是没说什么。
安弘赟就抬起头,将茶盏放在炕桌上,遂看向他,“你可知,今日宴散,顾家那小侯爷立马就追去了恭肃殿,趁着柳复光不在,和陛下一五一十地禀明了迟来之由。”
康进德愣住,“他…竟去说了?”
安文友不知此事,本也愣神,可他一见康进德这样子就又来气,把美人拳一扔,说:“你连这都不知道?”
康进德没有搭理他,倒是安弘赟继而道:“你们瞧,连顾小侯爷都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倒显得我们不仅无用,反还添乱。”
二人皆不言语。
“不过你倒有句话说对了,今晚陛下召了小阁老,明天只怕就该召顾侯了。你以为周家就看那顺王顺眼么?”
“大哥的意思莫非是……”
安文友看着安弘赟。
“就看那顾侯能不能下得了手了。”
安弘赟往后一靠,道:“陛下要的是体面,而体面的前提是威严。君威不立,谈何体面?顾侯是不是真效忠陛下,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的,陛下自然也不是几句话就糊弄得了的。倒是康公公,你就不好奇,陛下和小阁老说了什么吗?”
康进德恍然
,忙道:“还是安大人想得周全,我这就进宫。”
天暗得早,到了戌时天就已彻底换作黑夜,雪光映得天色灰紫,宫道边几盏灯火倒显得没什么作用。赵熙政比赵平稷更加节省,特令宫中严抓火烛开支,此时除恭肃殿灯火通明外,其余地方的火烛皆是寥寥几盏,影影绰绰泛着幽光。康进德到了恭肃殿边上,现柳复光就立在门外,身上穿着皇帝亲赐的蟒服,金绣线在水晶风灯下倒比平日出彩。
康进德上前,搓了搓冻得僵的手,“这天儿是一日比一日冷啊!”
柳复光已年近五十,就穿着那一身单薄的蟒服立在廊下,纹丝不动,好似不觉得冷。他连眼神都未曾移开,道:“万岁正与人议事,康爷若是觉着冷,便先到偏殿等等。”
康进德就走上前,他身材矮胖,比柳复光矮了半个头。他不像柳复光,在赵熙政幼时便伴其左右,一路才能混到今日,他是全靠自己从小侍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资历比柳复光长,权势却差他不少。柳复光站在台基上,赐服前胸的补子便正好在康进德眼前,他望了望那绣蟒,笑道:“这蟒得柳爷穿才能穿出气势,果然这人还是得长得高些才好。”
柳复光依旧是站在原地,道:“长得高不高是一回事,站得高才是关键。康爷站上来,不也比寻常人高么。”
康进德就笑了两声,“是,是。咱家今日来,是有要事要禀明万岁,万岁向来不拿咱家这些刑余之人当外人,柳爷怎么也在外站着不进去?”
“康爷这话可是抬举咱家,万岁与皇后娘娘尚无所出,不拿谁当外人是轮到谁也轮不到咱家。万岁既说了要咱家候着,咱家好好候着,不让外人进去便是,也让万岁省心。”
康进德只好不再多言,搓着手站在柳复光身边。外面风声簌簌,殿内却是一派祥和,只闻火烛噼啪之声。赵熙政坐在多宝阁前的紫檀书案后,案上摊着题本,内阁辅兼工部尚书周懋与其子周合商坐在皇帝右手的圈椅上,对面则是太傅何玹清。
赵熙政用手支着头,翻看案上的题本,面上存着几分疲色,“顺王之事不过就在今日中午,一转眼下午就有人上疏,口口声声说顺王无德,要朕处置。之所以叫你们三人来,是因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安文友的亲近之人,朕才要听听你们的意见。票上的内容朕已看过,都是些不温不火的官话,朕叫你们来,是想听真话。”
何玹清与周家父子同是阁老,也是左都御史兼太傅,曾是林舟渡出阁讲学之时的讲官,也曾负责教习赵熙政与裕亲王赵熙贽。他已年逾花甲,间银丝丛生,面容清癯,对赵熙政道:“陛下,票上所拟之意,是阁部众人协商一致所得。顺王双目已残,康公公也向陛下认了错,陛下在殿上已宽容此事,过后便不宜再追究,不然有损天子威德。”
周合商便道:“何阁老说得没错,不知陛下可是有何顾虑?”
赵熙政就叹了口气,捻着霁红釉盏的盏口,说:“你们说得没错,只不过是朕常听人说起,说翟雀宫里面,顺王自残了双目后,便每日饮酒更甚,酒毒伤身,他现在几乎是残破之躯了,来阵风都要大病一场。你们说,他如此这般,可是对朕有所不满?”
何玹清稍垂下眼眸,“顺王既是作践自己,陛下又为何觉着他是有所不满?”
“这人啊,都是生活不如意了,就想活在梦里。以杯酒浇心中块垒,那块垒只会越淋越厚。”
赵熙政合上手中奏本,将其放在一旁,“当年朕即位,昭靖长公主不满得很,声称诏书有假,朕念及旧情,只命她到宗人府去帮着裕王理事,顺便思过。昭靖都如此,更何况顺王。只怕将来朕不是夫差,顺王却做了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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