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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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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里,他换了很多根拐杖,听着它们被折断,又从好心人手里接过新的树枝。瞎子拖着瘸掉的那条腿,一条街接着一条街地走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快走遍了整个长安城,也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位先生了。

刚开始,他自然可惜着,不过后来一想,或许那位先生早就换了宅院,想做的事都做到了。他无比希望自己心里的那些祝愿,总该有实现的那一个吧——那位先生好好的,他也足够开心了。

至于瞎子自己,他已经能完全摸清自己常走的那几条街巷长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丢下拐杖,他也能按照记忆中的线路走着,可以走到下一条街去。

只是走得慢一些而已,瞎子知道自己走不快的,正好也瘸了一条腿,慢慢地走,也能少听些咒骂,至少没有太多人骂他走得慢了。

今年的冬天又下了一场雪,瞎子习惯了这样的大雪。他躺在雪地上,在寒冷里让自己很快睡过去。

就连梦也都是一片黑的,他想出来的只有疼痛的触感和吃进嘴里的味道。有时候是摔倒,有时候会回到那个夏夜去,有时候,会梦到那张加了糖的热饼,咬在嘴里的时候没有那么咯牙。

可他还是没能跟阿爷一样留在那样寒冷的冬天,醒过来之后还要去活动被冻僵的手脚,一点点恢复知觉,恢复熟悉的疼痛来。

他听到很响的钟声,听到街上奔走的哭喊声,还听到“新朝已立”

的声音。可是啊,他已经听不清了,也习惯了听不清东西的世界,其他事能跟他一个瞎子,一个瘸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真的有一些想念阿爷了,想念阿爷的声音,想念阿爷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想念着,也漂泊着,想要等到那一天,等到他再也意识不到自己处在无穷无尽的黑暗的那一天。

很快,街上吵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春天接着冬夜走进了长安城,大多数人家都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甚至长街上,比以往还要更热闹一些。

瞎子照样挨着墙,每天从长街的这头走向那头,沉默着,有人愿意主动给他施舍一些东西,他会不停地点头道谢。没有人的时候,他就渴着饿着,受着身体的疼痛过着差不多的日子。

他不知道新朝会是什么样子的,不过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狗叫声了。那些会让他害怕的声音好像从街上消失了,他便觉得,新朝应当是很好的。

因为街上来往的人更多了,还有孩童奔跑嬉戏的声音,街上的商贩摆了很长的摊。瞎子每天听着这些声音,听着这些声音在他耳边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的那天。

那天依旧是很热的一天,瞎子不太知道那是春天还是夏天。他缩在墙边,用手摸着拐杖,却怎么也听不到拐杖落地的声音了。

瞎子勾起了嘴角,笑了出来。当然他不知道自己发出来的声音究竟能不能算得上笑声,只是想这样做。

柔软的东西被风吹落在他掌心里,瞎子昏沉着,不愿意再动弹半分。他收起手指抓了抓飘进他掌心里的东西,是软的,握住之后就散了——他有些记起来了,阿爷对他讲雪的样子,就是用杨絮说的,轻飘飘的,很冷的雪。

雪在掌心里化成了水,杨絮也从掌心里再飘了出去。瞎子就这样等着,等着,现在的他看不到东西,听不到咒骂和热闹,也走不动路了。

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吧,他只是还有一点遗憾,遗憾自己弄丢了阿爷,弄丢了先生给的拐杖,也辜负了人家的好心。

可是他太困了,也太累了。现在安静着,就正好——瞎子不再想这些事情了,只是感觉慢慢失去了意识,他带着笑,从未如此开心着,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了。

满城的杨絮被风吹着,飘着,衬着新朝初开的繁盛和热闹,也衬着随旧朝死去的朱门,死去的恶犬,死去的那些人们。

白色的像每年的大雪一般的絮盖住了瞎子的眼睛,那双从未睁开过的眼睛,很快就又被风吹走了,吹到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茫然地寻着自己的落处。

第四卷终————

醒时·四

醒时·四

他依旧沉在黑暗里,有那么一瞬间,小瞎子觉得自己还没有死去。但很快,随着营养液的退去,他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能看到光和周围奇怪的传输管,还有奇怪的仪器。

他开始觉得头疼了,又因为这次实验的时间格外短,两段短暂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他——现在应该叫李融,醒了过来,配合着研究员进行着复健和药物注射。

他莫名觉得有些疲累,又不仅仅是那种轻微的疲累,不过扶着他走动的实验员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嘱咐他要听着下面的指令。

李融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好多事情,流程也不应该完全是这样的——他记得,好像这里,或是那里,应该站着一位老者,再具体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他把这些东西归结为实验的副作用,坐着轮椅上由他们推着自己进了小屋。这次药剂注射的时间也格外短,好像就那么一瞬。李融张了张嘴,却忘记了刚才想要说什么。脑海里还残留着模糊的东西,他记不清楚那到底是声音,是景象,还是味道,吸引着他,又将他推远,一步又一步。

但是那些东西又没有完全消失,就在那里,在自己碰不到的地方里。李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荒谬,实验员依旧把那张纸交给了他。

不过他好像有些记得这张纸上都有些什么,视线匆匆从头扫到尾,和自己恍惚的印象完全对得上。他了解了自己参加的是一个保密的实验,了解了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的妹妹——在上一次实验结束后,已经可以清醒过来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