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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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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融也自然松了口气,路过酒楼听进名伶的奏演。他无意寻花问柳,但看美人分花拂柳而来,坐弹琵琶十指纤纤。江南的水气完全融进了这样的曲调里,漏出来的琴音和波动的水面和鸣一气,伴有菱歌泛夜,重湖清嘉。

他是很难在圣贤书中找到合适的词句来描绘此刻的江南的,那些游历六国的大儒没有机会看到今朝的平和,字字珠玑里也很难留有余地去写自然光景,他忽然觉得自己离前朝乱世太远离,烽火狼烟,醉卧沙场,他只能用指尖抚过竹简上的墨字,在梦里品味其中意思,也只解其意两三分。

自己又学识浅薄,兼程赶路再提笔落字难免落得随波逐流之名。只能可惜而叹,择日再寻机会好好记下此番光景。这样的盛世江南,又好像前朝旧梦,如今正在眼前,也因竹卷的缘故多让人喟叹。

李融听得曲终,带苏肆走到桥的那边。人群拥搡间,他们随着人流走到长街尽头看那片一望无垠的湖。渔舟唱晚只余下最后的声调,画舫点了灯火又重新照亮这方暮色笼罩的地方。揽客的声音也比街边要婉转不少,大多只是静静靠岸接渡早已预定好的富家子弟。

苏肆的惊叹响在耳边,李融用手帮扶过书童背上的行囊,有些歇了继续游览的心思往客栈回。他隐约有些对这样的繁华的质疑来,又觉得歌舞升平在今朝没有其余意思,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适应于这样拥挤的夜色和永远通明的灯火和其间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回到客栈去,李融任由苏肆去忙自己的事情。他关了临街的窗,自己去点燃屋内的油灯。嘈杂声被窗棂隔在外面,才算他所能接受的热闹。李融读过漏钟的刻度,解下有些歪斜的发带和外袍平躺在榻上。

他用帕子掩唇不住咳嗽着,经过方才一遭未愈的风寒有些发作,所幸苏肆已经下楼去了,不至于再纠缠启程时日的问题。他闭上眼拢被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些,身上逐渐回暖能好受了一些。

微弱的焰尖由偷透进来的风吹得不住摇晃,耳边的声音始终不断,忽而是吴腔侬语咿呀的新曲,忽而转为人群的喝彩声,等到再安静些的时候,流水的声音也能随风进来,让李融觉得自己还置身在刚才的场景里。

他看清了湖上的画舫游船,也看清了湖边聚集的人群,在淑女的唱词和夜舞中享受他们的夜,一向如此。李融有些恍然得悟的感觉了,姑苏城内的一切对于同他一样的异乡客总是新奇的,他能在这里停留的时日过少了,也就无法事事入乡随俗,只是草草看过周围的事情,在脑海里搜罗以往读过的书卷想要找到相同的感觉。

但他有些其他的疑惑,像是不解青丝白骨和满天角声那般,有些不解江南水乡的繁华,分明不算得上靡靡之音,但给他留下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是如今的他无法用笔用心胸能看到的东西,也是如今的他无法从古籍里解读出来的东西。

于是这夜轮到他辗转难眠,愈想愈纠缠,不用更分说去沉到昨夜纷杂多变的梦里。在今夜,他似乎只是浅眠着,一直能听清窗外的曲调和鼎沸人声,眼前始终有火光摇曳飘荡。放任自己再在脑中描绘长街和桥边的样子,他想到自己没有看清楚江南夜里的天。

在灯火不休,歌舞不歇的城内,也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头顶的天和云,或许还有不知道是圆是缺的月。李融也在其列,莫名有这种疑惑来,也受困于躯体,依旧侧身躺在被中干想这些未解的事情。

他最终还是因着风寒的病气睡过去,留下这些未解的事情,长街上的人群不知何时散了干净,湖上的画舫游船也不再奏演歌舞,归还给水和月独处的时间来。未被云遮盖的月成影洒在晃动的河面或是湖面上,远处的红枫隐在夜幕里,零星的灯火恰好点缀着水光,浑然一色晕染出姑苏的夜半,既明又暗。

李融轻扯过压进枕旁的长发,翻身将锦被往下拉了一些。他好似又听到了似远又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何是人声何是琴瑟何是流水,那是属于江南的声音,属于姑苏城内的声音,属于他这两三日路过所能听到的全部声音。即使今夜无梦,他也会在脑海隐约的感觉里记住这时的江南,这时的姑苏,和这时书中未写自己未解的事物。

第四章

在鸡鸣之先苏肆就起来了,姑苏的夜还未散去,熹微晨光漏了细边,他和车夫交接过,敲门去叫李融。晨起的马似乎仍带了倦意,停在客栈前低声哼鸣着由马夫呵斥。

李融应了声,下榻整理过衣冠和发带,抱着书箱行囊之物扶辇登车。马蹄细碎的声音不足以惊扰城中的人,湖边的画舫也终于歇了灯,李融在车厢内掀帘往外看去,远边的枫林照映在要西落的月光之下,隐约可窥得些入夜光景。姑苏在最安静的时分迎接时辰的流逝,漏钟的水珠滴落在皿上,也将度过与往日没什么分别的新的一日。

他闭上眼继续休憩,昨夜辗转未能完全缓解身上疲累来。苏肆却闲不住,探身出去和赶马的车夫搭着话,这样的声响不算扰人。从姑苏到金陵确是北上,他仍然保留着昨夜烦扰他的未解的感觉,企图在走遍整个江南的时候能窥得几分端倪。

路上难免颠簸,李融扶过歪斜的书箱和行囊,风吹开了薄绢制成的帘,他们已经出了姑苏。他能看到远处的红枫在白日里摇晃着,似要染红其上的薄云。又清晰觉出自己离姑苏愈发走远,若不是走过一遭,他怕是连那一片朦胧的红也认不得是姑苏人惯种的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