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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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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河主动打破了那份沉默,开始偶尔加入他们互相交谈的行列里。端碗喝粥的时候,也会坐在火堆前面一点的位置,听他们说起军中的事情,说到镇守城池的人今年已经换了很多批,那些老人们越来越少了,想日后把酒言欢的老朋友也都在陇西的沙地里长眠起来。有时候说到胡人的马和胡人的弯刀,混着恶毒的咒骂和惘然来,他们自己在胡人眼里又何尝不是最痛恨的仇敌。还会说到守城的将领,在日复一日的训练里,他们终究会撑过今年,陇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那便离开春也不会再那么远了。

李河总是应声的那一个,看着身量小,躲在他们中间也一般不显眼。他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顺着他们的话去想。城外的雪也都化成了地上的水,离蒋二死去的日子好像也已经过了不少时日了。他背上的伤已经从里面开始发痒,落到了整夜睡不着的地步。他就会和旁人换班,沉默地守着夜间的城,那是难得的安静。

他在晚上要做的就是及时添油,有时候会恍惚着,用烟灰写着字,又会即刻醒过来,抬头注视着远方。远方连绵的山和夜空连在一起,挂在云边的月度过了最弯最弯的时候,开始慢慢变圆起来,银光洒在身上,城墙上还是光亮一片。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年关,城里的夜晚也重新热闹起来,整夜灯火通明,更夫打更的声音也比之前要洪亮了,有时候在城墙上,李河也能听到这样的声音,那是热闹的声音。

中途的某天晚上,太阳刚落山的时候,营帐里就满是热闹的叫喊声。李河端碗排着队,今晚的粥里没有再熬进荒草和菜根,也没有变成黑绿色的苦涩,那是肉羹。带着油香能一直飘到城外去。不过说是肉羹也算勉强,分到每一个人碗里也都是星点的肉末加上快要溢出来的汤水。

李河用双手捧着这碗滚烫的肉汤,重新待回他一直习惯待着的角落。太稀的汤只能尝出来肉味和油花,他吃不出来这是什么肉。中间的火堆旁围了不少人,他们争论着,或是马肉,又或是鸡肉,有人还会说是猪肉。不过大部分人都不记得吃肉是什么滋味了,在热闹里享用着自己的那碗羹汤。

偶尔有想要加餐的也会被他们起哄回去,骂着不要脸说碗里的肉汤已经够满足他们了。他们行军了这么久,今年哪里吃过肉。李河沉默地想着,自己应该是吃过的。他依稀记得,那是头一次打胜仗的晚上,他们把胡人死掉的马砍下来烤了。每个人都能剜下来一块肉填饱自己的肚子,也没有人计较那肉是涩是酸还是苦。

李河躺下来,背上的伤已经不会再开裂了。快长好的血肉依旧带了隐约的痒意,但是他能忍受下来。这几夜的风刮得人脸生疼,今天还未轮到他去值夜。营帐里的肉汤味儿还没有完全散干净,大多数人也都早早躺下来,他们享有着这难得的奢侈来,至少对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种奢侈了。

他闭上眼睛,无比希望着今天晚上依旧不会梦到之前的事,他想着,或许等开春的时候,他们就能回去了,回去,替蒋二看看他的阿姊,也能回去,恢复自由身,去到他答应过的,或者劝告过别人的地方去。他要走遍整个陇西,也要继续往南去。

第十七章

李河睡过去了,今夜也像他睡前万般希望的那样,是一个安静的夜晚,他没有梦到谁,或者说即使做了梦,在他醒来的时候也已经完全忘记了,所以他觉得自己晚上没有做梦。

早晨的鸡鸣比往常微弱一点,陇西呼啸的风裹挟着地上的黄沙先钻进了温暖的营帐,李河醒过来了,穿好身上的甲胄去向打了几年仗的老人学习拉弓和射箭。夜间又轮到他值班,他依旧站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恍惚间会借着烽火的光亮去数城墙上码得整齐的砖,他总是记不清数,一块一块的数着不过是用来消磨夜晚的时光。

挂在天边的月亮圆了又缺,城里难得挂了红纸和灯笼,只是零散的几户富户人家。李河有时候也会盯着那些红色的装饰,那是年关在即的装饰,也是他从未见过的,于是让自己多看一眼。

有时候会想起蒋二来,最多记得的就是蒋二最后的那几个词来,每次被他想成不同的话当作复述给自己,有时候是不甘心自己会倒在这里想要自己回家去看看自己的阿姊,有时候是嘱托李河如果能回家的话替自己去看看两三年没有见过面的阿姊,有时候又是别的意思,替他给阿姊找个好人家,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李河只能更加勤奋地去练习队列,射箭和旁的东西。自从那天喝过肉汤之后,每日的饮食也越来越稀,从前是粥里掺着枯草,现在只剩下零星的一点米和大片的草根。嚼到嘴里满是干苦的感觉,李河是习惯了这种感觉的,觉得生活不过是回到了该有的寻常上。

胡人再攻城也只是分成小股每夜来滋扰着,李河值夜的时候偶尔能遇到,只需要拉弓和抛下滚石,就能顶住这样的进攻,身上的弯刀就这样一直戴在腰间,他的右手已经学会了不再一直紧握着刀柄,拉满的弓有时候正像挂在天上的月,他逐渐恢复着沉默。

那场大雪过后也下了几场雪,通常都是在夜间,早晨起来再看的时候基本就只能看到地上结出来的冰,黑色的山和白色的天分明着,在远处喂养着不断吹过来的刺骨的风。

再逐渐地,加着草根的粥也不能称之为粥了,碗里黑绿色的水一次比一次加得更满,大部分是挖了城墙下积着的厚重的雪来,喝进嘴里能尝到沙土的腥味来。到了后来,连米都没有了,只剩下枯草和菜水,既苦又涩,只是勉强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