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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歲後便極少離開雲麓山,而雲麓山只收女弟子,導致快到青春期還找不到一個可以釋放青春的同齡異性,君卿恰好送上門來,儘管他說的話常聽不懂,但這不妨礙我兩建立友誼的興奮,當天晚上便沒有按時睡覺,聊到了月上枝頭。
之後發現他除了有些神叨叨以外,其實飽腹經綸,有八斗之才,奈何身體不好,出去踏個青都不方便,讓我不由感慨,所謂天下人,知得者不能行,可憐埋沒。
我問:「學了經書,是不是便可六根清淨,無欲無求了?」
「不見得。」他搖搖頭。
我那時已有了點困意,強撐著道:「難道你也有煩惱嗎?」
我猜想或許是因為身體異於常人,習慣卻不能釋懷,但見他似是斟酌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望向窗外,念了一句:「江南好,千鍾美酒……」
我愣了愣,又打了個哈欠:「你想家了嗎?」
他露出一個微笑,搖搖頭:「在江南時,我曾有幸與一人喝過一場酒,自那之後便再沒喝到過那樣好的酒,原以為是酒,後來才知是因為人。」
我眼皮已經耷拉下來:「那個人是誰?」
君卿的聲音輕輕地:「江南蘇家三少。」
我已然困得不行,窗外月亮掛在樹梢上,淡淡一輪光暈,我想了想,雖覺得不對勁,但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勁,便道:「明日再聊吧。」
那一覺我睡得很穩,連日來的噩夢終於消失,手掌松松蓋在枕邊的小匣子上,踏實地陷入黑暗。
待第二日醒來,終於察覺了哪裡不對勁,此後便將君卿引為閨蜜。
第四章
我還小的時候,有一回和掌門師父月下嘮嗑,她說,世間萬事皆有因果,解鈴還需系鈴人。莫名地,我一直將這話記在心裡,或許正因如此,對於身中奇毒反倒不甚上心,大概潛意識裡早知有那麼一日,要與給我下毒的人重逢。不是我去尋她,便是她來尋我。
我在桃花林一住便是一年,期間又同掌門師父書信往來幾次,她替我捎來爹娘帶的土特產,師父對他們的解釋是,我被送去了娑羅山進修醫術,在信上她讓我自行斟酌,日後回去可能會遭到他們考較。我想了想,便去背了一本《佰草集》,背完君先生說我已經可以認識江湖裡的每一根草。
第二年開春時,君先生仍然沒研出解藥,大約是認為這有辱他神醫的名頭,氣得快要崩潰,而我也憋得快要崩潰,連君卿也閒得發慌,念起經來心浮氣躁。三月,忍冬未謝,迎春花開,君先生宣布他和君卿要下山出遊。
我對於他們下山不帶我這件事很氣憤,但君先生說:「你師父讓我告知你,你師姐現在行蹤不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淡淡瞧著君先生:「我要砍你的桃樹。」
君先生訕笑:「花花啊……」
我接著說:「再扔掉你的藥罐子,砸了你的藥房,變賣你的家產……」
三日後,我們三人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離開的那天,朝霞初起,清風和煦,我伸長了脖子望向碧空蒼穹,有籠中鳥終於撲將出來的興奮,推著君卿的輪椅,將他束好的發撥拉得稀爛:「走啦!」
我們的打算是,先去探望君卿的父母,算算腳程,到江南時恰好清明,拜祭完他娘再探望完他爹,他便可以帶我觀賞美景,據說那裡楊柳葳蕤,雲雁行斜,傍晚日暮如霓裳,還可以順便嘗嘗傳說中的蟹黃小湯包和西湖醋魚。
君卿也很興奮,我瞧著他這不正常的興奮勁兒,琢磨著大約是有機會見到蘇家三少了。這一年雖聽他描述的不多,但已經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據君卿所說,蘇家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因是做的釀酒生意,與黑白兩道都有往來,在江湖中很有些名望,只是蘇家家主即蘇三少他爹,是個風流多情種,娶了六房妻妾,生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三個兒子當中,老大最為矚目,年紀輕輕便有運籌帷幄之能,是繼承家主的不二人選,蘇三少是近些年才入了他爹的眼站到人前來,且隱隱有同他大哥分庭抗禮之勢,可見也是個厲害的。
十日後,我們在一個小鎮停下,入夜時分,找了家客棧落腳,君先生說要去鎮上尋個故人,有可能要秉燭夜談,讓我們自行安寢。走前在院門口撒了一把藥,功能大概就是踩一腳就被腐蝕到只剩下骨頭什麼的……
小鎮客流稀少,客棧也不多,僅有的客棧也是農家用自家小院改造的,倒是有點像桃花林的院子,讓我們都覺得親切。我與君卿一人一間,一整日趕路甚是疲累,誰也沒有興致再嘮嗑,關起門我就上了床,很快睡著。
睡夢中,我又回到了雲麓後山,身上又痛又癢,那感覺還在寸寸加深,直到徹底驚醒,才發現根本不是做夢,褻衣的袖子已被我掀到手肘以上,小臂上一排滲血的抓痕。
身上的痛苦還在加劇,我連滾帶爬地從床上下來,撞翻一把凳子,踉蹌奔到桌前,找包袱里君先生給我應急的藥。
君先生無意間發現一種叫契草的毒物,藥性靈異,與我體內的毒相剋,可以短暫壓制,臨出門便製成了藥丸,多帶了些。
我翻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手抖得幾乎抓不住,剛倒了兩顆,手臂一陣劇痛的痙攣,藥丸從指尖掉落,不知滾去了哪裡。好不容易塞了一把到嘴裡,我爬到窗下的角落,靠著牆,抱著膝蓋蜷成一團,死死咬住嘴唇,等熬過這段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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