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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頁(第1页)

時至晌午,長歲居來了一位不之客。

祁暢哆哆嗦嗦,顫顫巍巍,縮肩駝背,一身灰色短褐穿在他身上,越發顯得灰撲撲的,像條蟲子,蠕動著到了長歲居外。

院門緊鎖,他抬手輕輕叩門,「空空空」的聲音於寂靜中傳出去很遠,他嚇了一跳,收回手,等了片刻,不見動靜,抬手要再叩門時,門忽然開了。

開門的是個面色肅然的大丫鬟,冷眼掃他:「何事?」

祁暢囁嚅著道:「是程三少爺請我來尋鄔郎君,有話要說。」

大丫鬟微微皺眉:「等著,我去稟告鄔少爺。」

祁暢看大丫鬟步履匆匆,不知鄔瑾究竟在莫姑娘的院子裡做什麼,竟然連丫鬟也如此尊敬他,心中忽生好奇,探頭往裡看了一眼。

裡面的情形又將他嚇了一跳,心中忐忑,不知莫聆風究竟是患了什麼病,進退兩難的等著,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

很快,便有人上前來帶他進去,一直帶他到廊下,隔著一扇門,和裡面的鄔瑾說話。

「鄔、鄔少爺……」祁暢的聲音在眾人注視下低低的從門縫傳進去。

鄔瑾靠在門邊,輕聲細語詢問:「怎麼了?」

隔著一道門,他的聲音又小,祁暢要費力才能聽明白:「是程三爺,聽說你來幫忙了,差我來問要不要他也來。」

程廷不是傻子,讓莫千瀾軟禁在九思軒,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今天一早想找鄔瑾商量,才發現鄔瑾已經不在。

他怕鄔瑾有事,特意讓祁暢來看看。

「不要,」鄔瑾想到程廷閒不住的性子,又多叮囑一句,「叫他不要出九思軒。」

祁暢沒有聽清楚,便小心翼翼推了推門,門沒有閂,開了一條縫,他好奇地從這一條縫往裡看:「什麼?」

只一眼,他忽然就見鄔瑾目光凌厲地審視著他,他慌的往後一退,手上失了分寸,把門「哐當」一聲帶上,睡著的莫聆風驚醒,立刻有了嗚咽之聲。

站在廊下的奶嬤嬤橫眉怒目,拎著他後脖頸衣襟,將他拽出了院門。

祁暢四腳著地,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很遠,等站起來時,後脊樑泛起陣陣寒意。

方才他推開門的一瞬間,鄔瑾還是那張溫和的面孔,一貫都是如此,然而目光卻忽然肅殺,仿佛要對他刀兵相見。

他抬起軟綿綿的腳,心中埋怨程廷,準備回九思軒去,卻叫人攔住了去路。

兩個面無表情的人架著他,不顧他的掙扎、哭喊、求饒,把他帶去了無人知曉處,交由趙世恆審問。

莫聆風的疹子是在當天夜裡發透的。

先是前胸後背,隨後急蔓延至手心、腳底,最後在鼻尖上見了疹子。

疹子透發之後,整個莫府也跟著透了一口長氣,接下來,只要等疹子消退便可。

這天夜裡,鄔瑾在心裡寫了一張日錄。

第二天,莫千瀾和莫聆風一起恢復了精神,程廷得以脫出牢籠,飛回家去,大黃狗幾乎是歡天喜地送走了他。

他再不走,大黃狗就要走了。

而鄔瑾卻只能先回九思軒——李一貼要給他把脈,確認他不會出疹,才會放他家去。

他穿進去的衣裳、鞋襪,全都被人帶走燒掉,莫府又給他從裡到外,從上到下的添置了兩身衣。

又過一日,晚飯過後,李一貼給鄔瑾把過脈,他終於可以回家了。

酉牌,正是家雞歸巢時,天色昏暗,鄔瑾收拾好包袱,一頭撞進了微涼的晚風中。

花園裡這時節最為舒適,風好,花木亦盛,尤其是梔子花香,在青色的天光下,濃烈馥郁,直透心脾,霸道到令人失神。

六天不見天日,他面目依舊,天光將他也照出來一層虛蒙蒙的光,他從湖邊走過,衣袍上都沾滿了梔子花的香氣。

包裹沉重,裡面有一錠十兩重的大銀——莫千瀾喜的發狂,做了一回散財童子,奶嬤嬤將銀子給他時,還說莫千瀾特地囑咐,這不是賞銀,是謝禮。

十兩銀子,是鄔父的兩條腿,是他的一條命,能讓他們一家四口過上小半年。

然而比這十兩銀子更沉甸甸壓在他心頭的,是包袱里裝的筆匣。

匣子裡是一枝宣城諸葛筆。

石上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制筆之人於千萬毫中揀一毫,精工細作,方得一寶帚,千金也難求。

而那竹造筆管上,赫然刻著「鄔瑾」二字。

此筆非金銀所能估量,是以比那十兩銀子重。

更重的是莫聆風的心意。

莫聆風知道他沒有好筆,特意讓莫千瀾去信宣城,求一枝紫毫,直到今時今日,這枝筆才千里迢迢而來,到了他手中。

這份心意,足以滌盪他滿身苦楚辛勞,讓他心神安定,卷著滿身梔子花香氣往外走,他一路走回十石街去。

十石街還是那樣狹窄逼仄,門與門僅僅隔著一堵矮牆,街面永遠油膩骯髒,熱水鋪、腳店、肉案、碗頭鋪穿插其中。

正是晚飯前後,擁擠的屋宇中擠滿了擁擠的人,食物貧瘠的香氣飄蕩至街上,兩個赤腳小孩子正在為了一文錢扭打在地,互扯衣裳,哭號喊娘,各自的娘沒有出來,只在屋子裡大罵。

一個男子提著一壇小酒,哼著小曲回家,沿途大聲和人打著招呼,相互調侃嘲笑的聲音充斥著整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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