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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眠。。。。。。」秦期在這冷血的言語裡緩緩闔上雙眼。
恍惚中,他又一次瞧見寒冬臘月里趴在地上與野狗搶食的趙江眠。
七八歲的趙江眠,身形瘦小如猴。他蓬頭垢面地縮在角落裡,乾瘦如柴的手裡捧著兩個髒兮兮的、被人啃過的包子。數九寒冬,大雪紛飛,他卻只穿著薄薄一件衣裳,手腳被凍得發僵。
他瞪著對面兇狠的野狗,眼裡有不合年紀的狠毒,也有刻意掩飾過的恐懼。
而野狗也不懼他。它們直勾勾盯著他,掛在嘴角的涎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不知是更想吃人還是吃乾癟發硬的包子。
小秦期在這時趕來。
他揮著棍子趕走那兩隻虎視眈眈的野狗,朝著小趙江眠伸手:「你沒事吧?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爹娘呢?」
那隻伸出來的手十分乾淨。小趙江眠縮了縮身子,默默將手藏起來,嚅囁著道謝:「謝謝。」
「你。。。。。。」小秦期上下打量他,隨後彎下腰抬起腳。
小趙江眠嚇了一跳,以為他要打架,於是捏起拳頭就往他臉上招呼過去。但還沒碰到人,他就被兩個大人架了起來。
那兩個人身形高大,小趙江眠腳不著地,急忙用力掙紮起來。害怕地以為自己要像妹妹一樣,因為不聽話而被抓去做奴隸。
「誒誒誒,你們幹嗎呢!?把人給我鬆開!」見狀,小秦期立馬拉下臉,故作生氣。
提著小趙江眠的侍從面露難色:「可是他剛剛差點。。。。。。」
小秦期打斷他的話,伸手拽住小趙江眠的胳膊,一把將人拉到眼前:「他都還沒我年紀大,就算打我一下我也不會少塊肉!你們不用那麼緊張。」
聞言,下人們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小秦期自顧自地脫下長靴放到一邊。他赤腳踩在冰冷的地上,難以控制地哆嗦起來,搓著手道:「這天這麼冷,你的腳都凍出血來了。但我也沒帶多餘的鞋子,就這雙,你先湊合著穿吧。」
小趙江眠愣住,捧著兩隻包子呆呆地看向小秦期。
後者長長嘆氣,蹲下身抓起他的腳將靴子給他套上,左右搖一搖,晃一晃,琢磨說:「嗯。。。。。。好像是大了一點,你姑且將就將就。」
自從戰亂開始,小趙江眠再也沒有穿過一雙完好的靴子,這是第一雙。
他眨了眨眼,忽然覺得腳上被凍裂的地方格外的疼。
「你這都吃的什麼?」小秦期連嘖兩聲,搶走他手裡那兩隻肉包子。
小趙江眠倏然回神。他伸手正想搶回包子時,小秦期先一步將用油紙包好的燒雞塞進他懷裡:「喏,吃吧!」
似乎從那天起,趙江眠再也沒吃過燒雞。
他會永遠記得小秦期遞給他的燒雞的味道。千秋萬代,永不遺忘,永無替代。
窸窣的聲響里,秦期如巍峨高山一般崩裂,如蒼茫巨浪一般粉碎。他化成一陣血霧,繾綣地湧向趙江眠,像是一個無聲的擁抱。
他有悔。悔沒能做趙江眠的回頭岸,悔沒能渡趙江眠過苦海。
而他從來不悔的,是此生相遇,是大寒那日送出去的靴子。
那日相見後,小秦期便隨父母離開,前往北地。往後再遇,趙江眠已是非生非死的傀儡。
趙江眠一直都記得那個大雪天裡送他靴子的人,儘管不知姓名,不知籍貫。
興許是上蒼垂憐,以傀儡之身苟活於世的趙江眠終於得見心心念念,牽腸掛肚之人。
那是昭璧13年的大寒。
趙江眠撐傘從橋上匆匆走過。他剛得知趙可姿是舞姬落雁不久,是以三天兩頭往懷香樓跑,踩著寒風也要去見她。
而這一日,在見到趙可姿之前,他先見到了秦期。
少年鮮衣怒馬,倚欄聽風,十指弄琴。琴音裊裊,融化滿城的寒冷冰雪,惹紅河邊姑娘家的臉,更擾亂七分心緒。
引路的小廝見趙江眠駐足,仰望向樓上撫琴的男子,便笑道:「趙公子有所不知,此人名叫秦期,是秦家的二公子,前些日子才到城中。因著聽說咱們樓里琴師沉魚姑娘琴藝高,便前來切磋。他們二人約好比三場,今日剛巧是第二場,比的是誰能先用琴音逗來燕雀。」
「琴音逗燕雀,」趙江眠目不轉睛,「燕雀唯恐避之不及,又怎會尋著琴音而來?」
小廝嘿嘿一笑:「趙公子且看。」
趙江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有人提著籠子過來,籠中燕雀嘰嘰喳喳。而與尋常鳥類不同的是,它們都生有藍色尾羽。
「那是咱們樓里養的聽音雀,」小廝臉上滿是自豪之情,「掌柜的特意請了神仙施法,讓它們能聽懂樂聲。它們若是聽得高興了,便會銜花送人。」
瞧著那些人打開籠子,趙江眠眼底平添笑意。
籠里的聽音雀展翅飛出,藍色尾羽在明媚的陽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輝,灑落點點星塵。
琴音淙淙,如清泉流水,或是玉石叮噹。撫琴的人略低著頭,長指壓在弦上,神色清明,眼神明亮,一如當年彎腰為他穿上棉靴之時。
在這悠揚的琴聲里,聽音雀啄起早先備好的花枝,紛紛飛向秦期。
花影交錯,星塵如雪,燕雀似雲,琴音繞樑。
趙江眠看痴了眼,直到那人抬眸望來,他才頓然回神。
秦期眼底笑意盈盈,遙遙道:「好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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