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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昶拆开军报草草看了一眼,蹙起眉心:“刘邵有动静了。”
许璟还是不动,赵昶踌躇片刻道:“你当知我以何视你,你……”
话未说完,赵昶一叹,捏着军报扭头出门。他离开不久,许璟徐徐从榻上起身,头重脚轻中收拾好衣冠,深一脚浅一脚欲往灵堂走时赵昶知会过的下人已经赶到,阻下彼时早已力竭,又气急悲痛交加的许璟。
……
连续的大雪后,天色终于放晴。
赵昶站在城楼上目送一支队伍远去。虽还是清晨,宽阔的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铲到两侧,在白莽莽的雪野里那条暗色的道路分外显眼,而衣着雪白的那一群人也再无行人的道路上也分外显眼起来。
寒风把赵昶的鹤氅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神情一如此刻的天气,纵有一轮红日朔风凛冽终不可挡。白令陪在一边,觉察出他神色不定,试探着问:“或是把许令追回来?”
赵昶目光移也不移:“由他。这桩事不了,他始终难以心安……此事我尚不能成全,真是愧对他兄弟了……你多派精壮人马,悄悄护送他们平安到扶央,不得出半分差错。”
“是。可是那尚书令一职……”
话被忽然冲出的一人一骑打断,白令靠在城楼上仔细辨认正快马加鞭奔向许家扶棺回扶央的人马的那人,讶然失声:“那不是仲平么,总算有他的踪迹了。”
赵昶目光一闪,低喝:“把他拦下来。”
白令不敢怠慢,亲自带人去截何戎。赵昶放远目光,朝阳把大地尽头的雪地烧红,连带着,那些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人和车马也沐浴上金光。天地交融之处,一切都模糊起来,金色红色白色融成一体,其他的,皆已渺小至不可复寻。
赵昶无声念出两个字,而后从容转身,到城门下去等何戎;年关将近,雍城里各处总能听见几声零碎的爆竹声,但也都很快被更大的沉默给淹没。
此时许府中,宫内派人传旨,谥许琏敏侯,封邑八百,在族中挑选子弟过继名下,成年后嗣其封邑爵位。
托病未随行的李云萝听完圣旨,几近漠然地告诉传旨内侍许璟一早出京扶棺返回故里。送走不得不赶到扶央的内侍,李云萝冷冷打量一通才从灵堂改回大厅的屋子,火烛味缭绕不去,四处挂着的布缦也白得刺眼,凡是能看见之处,都是愁云惨雾不胜凄凉。
她叫来晴翠,说是要继续荒废了一些时日的学业,坐在温暖的书房里,李云萝慢条斯理地教晴翠念诗,晴翠原本有口无心,念着念着泪流满面,诗曰: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
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
我欲度河水,河水深无梁。
愿为双鸿鹄,高飞还故乡。
自国都西北门出,朝北再走半里,有一长桥。桥原无名,后因征人出征必经此桥,家中亲朋送行亦多至此桥止,日久天长,桥得名“早归”
,取盼征人早日归来之意。桥何时得名已不可考,但自得名之日起,与东门外二里另一架供日常迎来送往所用的销魂桥遥相呼应,皆成了不知沾染多少英雄儿女泪之地。佳德元年,国都被焚;三年,天子迁都雍。几年过去,旧都内的王公贵介商贾士人逐渐移居新都,也把不少昔日国都内外各地的旧称一并携来,其中也包括早归与销魂二名。不同的却是,赵昶出征惯走西南门,恰好西南门一里外也有石桥一架,早归桥之名就移到那架桥上;而雍城东门外无桥,只能见绍水浩浩南下,在城东南角外折了一段,形成一座渡口,时人便改桥为津,以“销魂津”
代之。
佳德八年四月,赵昶奉旨征讨以勤王名义起兵的东方三州。出征当日,百官相送,他甲胄加身,过了早归桥后往南一望,桥南被士兵行进时扬起的尘埃遮得绰绰约约,隆隆的哭声却冲破尘土直上云霄。身前是望不到头的队伍,身后亦如此,撩一眼过去,阴沉天气下士兵铠甲和兵器的颜色显得有些暗淡;身边爱将幕僚都在,只少了许琏和此时应正从扶央赶来的白令。
既想到许琏和白令,便免不了想到另一个人。赵昶垂下眼,不让自己往深处想,偏这时亲兵来报:“白将军到了。”
赵昶遣白令率兵士护送许琏棺柩回扶央,还是年初的事,一方面是护送棺柩,另一方面也是怕许璟途中生变故。到了扶央后一待就是三个月,中间只送了一封信来,信上说许琏棺木已经入土,许璟抱恙一时无法返雍。于是赵昶索性让白令及兵士守在扶央,直到临出征才命人传他回来。
白令骑着马赶到赵昶身边,也不等马停下就翻下行礼:“将军恕罪,末将来迟了。”
“不迟。”
赵昶摆摆手,“我本以为你还要再晚几天到的。”
说完便四下眺望。
白令心知他在寻人,手朝早归桥方向一指,笑道:“许令君也回来了。”
细微的错愕被很好地掩饰过去,赵昶并不着急,只不动声色问:“不是说病得厉害吗,怎么回来了?”
“将军命人传给末将的信,先到了许令君手中。”
赵昶一愣,原以为自己会略加考虑,但就在“以为”
之中,他已调转马头向早归桥头而去。沿途兵士中或有认得赵昶的,或有认得他身上那身盔甲的,见他单身赶往与大军行进截然相反的方向,无不诧异,低低议论声汇成嗡嗡一片并迅速蔓延开来。
白令目送赵昶远去,才闲闲吩咐:“愣着做什么,还不跟着将军?”
一群被赵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的亲兵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快马加鞭追去。直到追赶的人马远处视线,白令才转头与离得最近的何戎寒暄:“数月不见,仲平你的精神总算好些了。”
离得还远,赵昶已看见一身白衣的许璟,风吹动他的长袍与幅巾,身后则是孤零零的马车,再往后,远远的是早归桥以南的人山人海。他的目光辽远平静,彷佛能看见队伍的尽头甚至更远,一直看向前方,直到与赵昶的目光撞上。
赵昶握缰的手松了,马慢下来,但依然很快来到许璟身边。两人对视片刻,先是赵昶低下头把玩马鞭,许璟也别开头,没多久两人都像猛然想起什么,目光一抬一转间再次撞在一起,赵昶看着许璟,微微笑了下再笑不出,说:“瘦得不成样子,气色倒好一些了。”
说到最后压抑不住,话尾一颤,思念就落下了痕迹。
许璟点头,也试着客气地笑:“染上风寒,在家休养了一旬。”
“我听说了。现在如何?”
“大人呢?”
许璟问而不答。
感觉到许璟的视线落在他右肩,赵昶不自然地避了一下,侧开身子眉头皱起,道:“你知道?”
问完才想起白令先前说过的话,没再开口,盯住许璟等他作答。
“大人写给白将军的信不知怎么到了我手里。匕首上渍了毒,是么?”
赵昶的眉蹙得更紧,却刻意一笑,让眉头舒展开:“毒性不烈,刺得也不准,没几日就无碍了。倒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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