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泪人泪(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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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天泪人泪
众人不敢随意移动皇帝,只得将他安置在了风华殿的侧殿之中。俄顷太医赶到,又片刻皇后也到达,默默看了定权一眼,折身入殿。定权随众向侧殿走了两步,忽又止步,转身便向宫外走去。忽闻一人道:“殿下,你走不得。”
回头一看,王慎已不知何时立于身后。他既然驻足,王慎又道:“殿下一走了之,就不想想明日之事了吗?”
定权心中混沌稍稍清楚了些,微笑道:“常侍的耳报倒快,这哪里还有什么明日之事?”
王慎变脸低声道:“殿下糊涂,殿下不过是一时年轻不懂事才犯下的过错。此刻知道错了,诚心去向陛下请罪,陛下也定会原宥的。”
定权道:“阿公也觉得,这是我的错?”
王慎道:“殿下既然自己都认了,那还能怪到谁?”
定权笑笑,道:“不错。”
王慎拾起地下金鞭,递到定权手中,半劝半令道:“强项只解一时之气,折腰方保万全平安。殿下去罢。”
定权捧鞭出殿门,行至丹墀之下,拔簪卸冠,除靴脱衣,跣足跪地。雨已极微,绵绵洒落,细如游丝,却略无休止。天上云破之处,此时才涌出了一盏雪白冰轮,颜色清澄,圆满无缺。飞甍凤翼上,雕栏砌栋上,石阶御道上,被雨淋得透湿,此刻清辉洒落,积郁于水中,天地间水月一色。定权从未见过一边出月亮,一边还会下雨
,只觉今夜诸事都透着诡异。
甫一跪地,膝头袍摆便都透湿。再逗留片刻,发上微雨凝结,汇成小股顺着额边颈后不断滑落,淌入嘴角,淌入衣内。捧鞭的双手,已然凉透,月光下死一般的青白。膝头由痛而木,渐无知觉。月光下殿阁的黢黑巨影,也慢慢东移。
不知多久,风华殿的侧殿门忽然豁喇敞开,齐王、赵王先后走出,甫至檐下,便有两名内监撑开伞,擎在二人头顶。他二人既出,皇帝必已清醒,且无大碍,定权咬牙将双手向上略略高举了两分。定棠下了玉阶,从他身旁绕过,稍稍驻足,伞沿雨滴滑下,正落在定权脸上。定权闭目,岿然不动。定楷默默看了他一眼,拉了拉定棠衣袖,与他一道向前走去。定权虽未觉难堪,只是微感诧异,何以这雨水又腥又咸?抬手抹了一把脸畔,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冷,想来并不曾落泪。
殿内皇后见二王离去,亲自端药送到皇帝枕边,轻声劝道:“陛下,太子还在外头呢。”
皇帝扬手挡开药碗,道:“叫他回去。”
皇后放下药盏,替皇帝掖了掖被角,道:“太子年轻气盛,一时冲撞了陛下,现在知道后悔了,一直光头赤脚在雨里跪着。陛下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再弄出病来可怎么好?”
皇帝冷哼一声道:“他是在等着看朕咽没咽气罢!”
皇后叹气道:“陛下又说这种气话,太子素
来还是仁孝的,断不会存这份心思。”
皇帝闻言,陡然起身,气力不支,又倒在枕上,急咳了两声方怒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打量朕听不出来?朕一向以为,他心存不满,只是于你,或者有甚,便是于朕。不想这一次,连他生身母亲索性都敢拿来搬弄悖逆了,这不叫人寒心至极?他还有半分为人子的天良?”
皇后道:“倒是臣妾又说错话了。只是这件事情,还没查明白,或者是他人所为也未可知。”
皇帝道:“顾思林是断不会有这份糊涂心思的,太子自己也一口承认了,并没有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还会有什么他人?你不必替他开脱,他现在叫你一声母亲,有朝一日朕死了,看你们母子能从他手下讨到一寸半寸立锥之地?”
皇后拔下鬓边一支金簪,拨了拨榻前灯烛,望着踊跃烛火发了半晌呆,才开口道:“太子不至于如此。大哥儿虽有些爱逞风头,却并没有歪心思,五哥儿还就是个小孩子,妾这个做后娘的也没有亏待他的地方。想必太子心中还是清楚的,就算他对妾有怨恨,国舅这些年也总是看得明白罢。陛下千万休说什么千秋万岁的话,妾和大哥儿、五哥儿怎么承担得起?”
说话间,两行珠泪从粉面上直直滚落。皇帝也不理会她,冷冷一笑道:“顾思林的心思手段,你们母子加起来,不够做他半个对头。就
说六月的时候,朕叫他回京,他接了旨,足足拖了三四日,却不知道是在安排些什么。他一路上走得飞快,到了相州时却停住了,非要拖到了朕给他的期限才肯进京,这又是为什么?素日他亲信的将帅,没有带回来一个,儿子也甩在了长州。凌河这场仗,是国家第一桩大事,朕苦口婆心,跟他说好道歹,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他在上疏里也唯唯诺诺,到了还是我行我素,一味迁延!朕下到承州的旨意,竟然动弹不了半分!长州就不是王土?!朕的生民,是替他姓顾的在争天下吗?拖了两年多,说是打胜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朕还要大张旗鼓替他庆功!他们顾家的人,从他父亲算起,到他,到皇……”
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看了皇后一眼,才改口道:“都是这副嘴脸,面子上谨小慎微贤良方正,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背后杀伐决断,心细胆大,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太子的那点本事,才跟他舅舅学到了个皮毛;只有那份心思,是一模一样!”
皇后见他暴躁,好言安抚道:“陛下近年来就是爱动怒,臣妾记得从前可不是这样子。”
皇帝哼道:“朕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不趁着还动弹得了,把内外诸事收拾干净,你们母子他日便都是他人的釜中鱼肉。”
皇后轻轻摸了摸皇帝露在被外的右手,只觉青筋突起,皮肉
松弛,确不是旧时模样,叹道:“陛下想怎样?”
皇帝沉默片刻,道:“朕本来只想多留他几日,瞧瞧长州那边的动静,瞧瞧京里的动静,再作打算。现在既然太子沉不住气,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顾思林岂能安坐?朕现在势成骑虎,也只好将前事接着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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