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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国殇》的乐声已然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赵琰已然挥袂生云,舞袖破空,在堂中转腾起来。
说来又何止是赵昶,何戎和杜淮何尝不是近二十年间不曾再上过战场,如今鼓声铿锵,弦乐激越,相府里竟然生出肃杀萧瑟之意,两人相对无言,又不约而同地去看堂上不动声色端坐之人,乐声歌声齐响,剑光烛光联绵,哪怕是和赵昶相识半生的何戎与杜淮,也分不出这且歌且舞的,究竟是哪一个了。
今夕何夕。
赵琰舞到兴起,眼前心间诸多事体早就混作一团,分不出孰新孰旧。仿佛他也回到当年的别庄,满座生辉,异香缭绕,乐声人声不绝于耳。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影子,他蓦地收住剑势,倾倒在那抹人影前,定睛一看,果然是被他这突兀的动静弄得直发愣的许沂,赵琰好不得意,放下剑,笑说:“与畅之讨一杯酒喝。”
杜家兄弟爆出大笑,纷纷说“快换大杯灌他”
,已经性急地替许沂斟满酒,递到赵琰面前:“快快满饮,快快满饮。”
赵琰一饮即尽,又拾起佩剑回到厅堂正中。许沂见他如此兴致高昂,也被鼓乐声激得起兴,也离开座席,向赵昶说:“文瑜起舞,许沂也请伴奏助兴。”
连素来老成自持的许沂都拿起了琵琶,席间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杜家的两个儿子素来善舞,此时心痒手痒,与赵琰跳罢这一支《国殇》,又令乐工起了别的曲调,最后连萧庭都下场击鼓。
子侄辈望去若芝兰满庭,赵昶当夜大醉,席间郑兰蕙来向赵昶和夏晴敬酒:“兰蕙这一去起州,短则三年,长恐十载不能再见丞相与夫人,万望二位珍重。日后定当回返,尽孝于膝下。”
萧庭将任起州牧。起州地处西北,贫瘠多灾,民风剽悍,赵昶原意是让萧庭去远为富庶安泰的腾州,他却自请远去偏远的起州。只等赵琰婚事礼成,不日就要远行了。
赵昶一醉,视线就全然模糊了。堂中仍在歌舞,欢笑声不绝,他一时也不再去看,定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郑兰蕙,执起酒盏,复又放下,说:“日后自当回返。你与萧庭成婚日久,早日生个女儿,将来与虎头婚配吧。”
虎头是赵臻的遗腹子的乳名,他至今不会说话,倒是爱笑,也不怕生,此时也正在乳母怀里看着热闹景致咿呀拍手,欢喜不已。
这话若是平日的赵昶说来,无论怎样平常委婉,在旁人耳中都可比千钧。但此时不知为何,听来倒像是个普通老人的闲语家常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郑兰蕙面对他的惺忪醉眼和斑白须发,竟也没有反驳,静静垂下了眼,又拜说:“丞相珍重。”
赵府那一晚的筵席直到夜半才散,女眷们早就陆陆续续地退席歇息,稍后赵昶和杜淮也走了,留下何戎含笑看着小辈们闹到最后,才一并离席而去。
许沂喝醉了,反而是要何戎这个做长辈的扶着。何戎的脚步轻而快,几乎无声,几乎溶进这夜色深处,连火光也照不见踪影了。同车而返的时候许沂抱怨一时不查饮酒过量,明日必然头痛难忍,言辞里满是懊悔。但一转头,却看见何戎的笑容,他一呆,不由问:“何叔叔怎么笑了?”
“你平日太过忍情,难得放纵一回,未尝不是好事。拼得一日宿醉,不算什么。”
“何叔叔倒是不饮酒了。今日堂上文瑜说起嘉德八年旧事,我记得当年何叔叔还是善饮好饮的。”
何戎望着车窗外的月色,又一笑说:“嘉德八年啊。”
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车驾先到的何府。马刚一停,许沂也不顾头晕目眩,先跳下车来搀扶何戎,走到门口时何戎抓了抓许沂的手,他的手冰凉枯瘦,倒是依然有力。许沂知道他有话要说,微微瞪大眼睛,忍着头痛等他开口。谁知何戎松开手后沉默半晌,略侧过脸去,看也不看许沂,径自说:“沂儿,你若是我的儿子,那就好了。”
许沂一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把绢履上的双鱼纹样都遮住了。他略一抿嘴角,只说:“我就是何叔叔你的儿子啊。”
……
月光顺着窗棂照进室内,赵昶在床边倚了许久,还是起身下床,取了剑,出门而去。
他退席至今,始终没有更衣,走到庭院的时候只见地面上月色清澄如水,松影散若水波,倒是迢迢流水,难以断绝了。
自用的佩剑还在赵琰手上,现在这一支恐怕是更久不曾出鞘了。赵昶缓缓拔了剑,迎着月色看清已经寒霜敛尽的长剑,终是借着满院的风声松涛声和耳畔至今仍未褪去的擂鼓声,也舞了一曲《国殇》。
醉则歌,歌而舞,舞名《国殇》。
只是座上再没有谑笑之后讨一盏酒喝的人了。
念及此赵昶微微一笑,抛去了剑。
《桐子解千年》终
个人志番外凛凛岁云暮
个志的番外。年初一不建议阅读。有未成年人死亡情节。
冬宴
汤沐之假那日,杜淮刚走进与朋友约定好的酒肆,喧嚣之声扑面袭来。店内最深处的一席正好有人把头从屏风后探出来,见到他双眼一亮,踏着不稳的脚步绕出屏风,喊道:“靖直,你迟了,要罚!”
笑声与击掌声随之而来。
杜淮摇头大笑,一面解着斗篷一面快步向席间走去,尚清楚的还没忘记问一句“雪停了没有”
,更多的却是七倒八歪的,或站起来迎他,或忙着斟酒。杜淮正欲坐下,早有人拦住他,几只酒盏几乎在同时抢到面前:“你迟一刻就一盏酒,自己算吧。”
他忙不迭地推开:“我这是从丞相府赶来,并非因私事耽误。罚得有失公允,这酒我不当饮。”
劝酒的人已有五六分醉意,执意至少要罚一盏,杜淮看着偌大的酒盏,哪里肯依,回头朝着店门处张望,见还是冷冷清清别无他人,再次推开都要凑到眼前的酒盏:“子舒还在后面,要罚也是罚他。”
旁人听完大笑,笑声中杜淮也笑了,适才劝酒那人不依不饶,只说:“子舒来再罚他,这盏,靖直你还是饮了罢。”
杜淮说什么也不喝,你推我让之间,气氛隐隐僵了。席间几个才有二三分醉的最早体味过来,其中一个拍了拍身旁歌姬的肩,大声说:“绮罗,你去断个公道。”
那浓妆丽人点点头,换了个小一圈的酒盏倒满酒,施施然起身来到杜淮身边,尚未开口,有人插话:“绮罗,慢一步,更该罚的来了。”
诸人闻言目光齐齐转过去,只见许璟除下斗篷,拍了上面的残雪递给应门的小厮,露出浅色的夹袍。他远远地就拱手致歉,原先还在说笑的众人见状,纷纷停下手边事务还礼,一时之间也就静了下来。
许璟走近之后,杜淮笑说:“他们要罚我的酒,我说你更该罚,你总算到了。”
略显意外地扫了一圈,许璟倒没说什么,颔首道:“迟了。是要罚。怎么,绮罗来判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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