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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忘了作文最後幾十個字是怎麼湊完的,只記得自己挨了一巴掌。

母親顫抖著手問他,只有你在家,你不送弟弟來醫院你去考試?你能考上什麼好學校?萬一真出什麼事怎麼辦,高考是不是比你弟弟的命都重要?

那時,沈燼站在寬敞明亮的醫院走廊,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說什麼。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次小事,後來父母才沒花太多錢讓他治療肺炎,而是拉他離開了那家醫院。

本來,受寒感冒引起的毛病通常沒什麼傳染性,但考慮到萬分之一的風險,父母還是把他送回老家,讓他和年邁的老人待了一個暑假。

老人是他曾祖父最小的弟弟,因為兒時用藥不當醫成了啞巴,一生沒有婚娶,見到他來,自然開心得拉著他的手不放。

對方尚且年輕時,小輩們常爭著給他一口飯,讓他幫著做了許多農活,如今年老了,倒少有人管他。

兒時的沈燼每每回老家,這位小曾祖父都會高興得神神秘秘拉他進屋——包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布攤開來,全是沈燼最愛吃的話梅糖。

所有子孫輩里,小曾祖父最喜歡沈燼,那些年他逢人便會先比一個手勢,一直從腰比到胸口,想問有沒有看到這麼高的孩子回村里來。

所以再次相見,沈燼抱著小曾祖父就哭了。

老人一時高興他回來,似乎又知道他受了許多委屈,所以總是用皺紋乾裂的手摸他蒼白的小臉,還帶他去找鎮上最好的醫生,買了不少的藥。

親戚的談資里說,老人一生都是孤苦的,不過村里人都講,那是個很厲害的小老頭,會咿咿呀呀跟人學下象棋,會追著打那些占了他田地的人,還會用電視看許多節目。

高三那年暑假,或許就是沈燼活了18年來最溫暖的日子。

他在小曾祖父的保護下生活了兩個多月,得到了從未得到過的庇佑,還以為這樣的日子總能再有幾年,可有一天他卻見老人穿著鮮艷壽衣、招呼他吃一桌豐盛的飯菜,所以他不得不反應過來,老人已經自知時日無多。

那個午後,大概是多年來沈燼哭得最厲害的一次,小曾祖父知曉他傷心似的,抽著菸袋慢慢拍他的背,憑著年輕時識過幾年字,提筆告訴他:往後有吾保佑,定否極泰來,來生,再做吾子孫。

那好像是沈燼第一次,覺得出生在這個家是自己一生所幸。

第二日,小曾祖父便沒再睜眼,只在枕邊留下一張碩大的黑白照片、一封遺書。

遺書里寫,吾一生自在,除不能言語外,無病無災,已無所憾,今與世長辭,餘下譚家村二隊房屋一處及一萬八千元整,均歸屬曾孫侄兒沈燼,另有此生未送出的玉篦梳一把,如遇佳人,可做祖傳物件相贈。此番西去,吾只望再逢當年村東李屠戶父子,重戰棋盤楚河漢界,吾必勝之。

老屋的木窗透進一簇簇安靜的日光,沈燼跪伏在床邊又哭了許久,但心中那個多年解不開的結,卻似乎有了答案。

後來老人下葬時,廳堂里跪著許多擠不出眼淚的人,唯有沈燼看著黑白的遺像,朝小曾祖父笑了笑。

活著很好。

總有父母把孩子當做出氣筒,當做隨意處置的私有物,當做自己失敗人生的寫照,也總有些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沈燼站在穿堂風拂面的靈堂里,已不再想求那個原由。

後來,正如小曾祖父所說,他運氣挺好地被c大錄取,也沒有聽別人的賣掉老家土房換三萬塊錢,而是收拾好那三兩間屋子,拿著小曾祖父留給他的1萬8千塊,離開了家。

F區距離c市大學城只需要兩個小時車程,但從此就算做山高水遠,斷了牽掛。

去年寒假時,父親也曾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問他回不回家過年,他很自然地回答:一直裝好人累不累,沈岳城?世上是有報應的。

兒時,父母想一了百了把他送人都不止一兩回。

不愛便是累贅,更何況他從小就成績普通,又被查出有朝omega分化的可能,他只是不願回想,也不願承認。

沈岳城愣住幾秒,罵他一通掛了電話。

沈燼擱下手機繼續玩自己的遊戲,偶爾搶搶群里發的紅包,也算心情不錯地過了這個年。

時至今日,他好像真的得到了神明保佑,有了勇氣去走自己的路,又總是遇到很好的朋友和老師,甚至……還能有機會再揍顧嶼。

他握了握手中玉梳,又把它塞到枕邊,隨後忍不住拿出耳機,撥通了和顧嶼的語音。

對方一秒接起來,卻隔了一會兒才說話:「咳,什麼事?」

沈燼舔舔嘴唇沒出聲,而是把手機放在一邊,閉上眼睡覺。

那一刻他察覺自己厲害了不少,至少,氣顧嶼時已經臉不紅心不跳。

這就叫打擾完顧嶼,自己還能先睡。

他聽著顧嶼的聲音,嘴角微微揚起,死活沒說話。

想必顧嶼很快也會認為他按錯了鍵,掛斷這通語音。

然而話筒那邊卻只傳來沉默的呼吸聲,沈燼昏昏沉沉,模糊間好像聽到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對他說,晚安。

*

次日,沈燼是被充電提醒叫起床的。

迷糊中他看到屏幕上語音還連通著,不免立刻清醒,本能地回想自己有沒有打呼嚕說夢話。

「我艹……」他憋著一口氣平復了昨日的所有心情,縮小窗口說:昨晚按錯了,你怎麼不掛語音?我都沒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