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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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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底下的白莲信众本来蹲伏在地抱头等死,一看居然死里逃生,手脚并用拼命朝这边爬过来。

吴定缘没料到居然会出这样的意外,一切算计皆落空。这时他看到吴不平在黑暗中冲自己伸出右拳,用力一握。

他小时候每次父亲出门办案,都会做这么一个手势,表示一定会平安归来。这是多年以来父子之间的默契。吴定缘瞳孔一缩,一瞬间便明白他要做什么。

吴不平后转回身去,弓腰钻到石头底下,双臂抬起去晃巨石下缘。竹梢只是临时打进墙面,不甚牢靠,被他这么一晃,很快便承受不住压力,“咔嚓”

一声断裂开来。失去依托的巨石再度往下坠去,吴不平想要赶紧倒退着往外走,眼看上半身已伸出去,身形却猛然一滞,被那个粗嗓门的白莲信众一把拽住裤脚,喊道“铁狮子,你要干什”

吴不平下意识回身去踢,可此时巨石已轰然砸落。

漆黑的门洞里,响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爹”

吴定缘飞扑到面前,却只来得及托住吴不平的上半身,他试图拖拽一下,却根本拽不动。老人腰部血肉模糊,整个下半截身躯全被死死砸在石下,形同腰斩一般。

铁狮子嘴角沁着鲜血,痛苦的表情中却带着一丝欣慰“这这样也好,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保保住你们两人平安。”

目睹铁狮子作为的白莲教众都被砸成了一团血肉,没人知道他和吴定缘的关系。后面的人再追到现场,只会以为是铁狮子追捕太子途中不幸罹难,自然也就没有杀死吴玉露的理由了。

破局的唯一办法,不是让巨石砸下来,而是让巨石砸死吴不平。

“苏荆溪苏荆溪快来”

吴定缘从来没如此失态过,他抱着父亲,狂似的喊着女医师的名字。苏荆溪迅赶过来,可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表示回天无力。

“你要钱吗我可以都给你你不是要朱卜花死吗我去干掉他你救救他救救他”

绝望而尖厉的声音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来,吴定缘整个人几乎陷入谵妄。苏荆溪拍拍他的肩膀,轻叹道“你爹一息尚存,不要浪费时间在别处。”

吴定缘垂下头,重新把视线放回到吴不平身上。随着海量的鲜血从石块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涌出,老人的脸色在迅崩垮。可他还挣扎着支起脖颈,对着儿子说道“我我有一件事,从来没跟你说过”

“爹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吴定缘伸出手去,环住铁狮子的头颅,声音颤抖着,“我不是你亲生的,我十年前就知道了”

铁狮子眼神一凝,先是释然,旋即又变得感慨“难怪你从那时起就也好,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喀喀红红玉”

吴不平还想说些什么,可大量的鲜血冲入喉咙,呛得他说不出话来。吴定缘握住他逐渐冰凉的手,似是在哀求“爹,你别走,咱们一起去把玉露救出来”

听到这句话,铁狮子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欣慰,然后便永远停在了这个表情。吴定缘环拥着父亲,也似永远停在了这一刻。于谦走过来,他想提醒吴定缘得早点离开,可腹中纵有千句典故与辞藻,一看到篾篙子那张枯槁悲恸的面孔,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洞内侧传来脚步声,两团灯火从外面照了进来。这应该是刚才那两个守军听见动静,提着灯笼进来查看。

朱瞻基眯起眼睛,朝灯火方向望去。刚才他一直排在队尾,眼下形势逆变,他反倒成了直面敌人的最先锋。吴定缘肯定指望不上了,于谦的战斗力也堪忧,这两个守军只能靠自己来摆平。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浮现出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一阵雀跃。

很多人都会有意无意忽略这一点他朱瞻基可不是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柔弱东宫,实打实跟着太宗的王帐扫过北,在沙珲原领略过风沙,在库楞海射过黄羊,单骑涉水渡过汹涌的西阳河,在忽兰忽失温还见识过瓦剌的纵横铁骑。

相比起北方那些粗糙凶蛮的鞑子,这些南京守军柔弱得像是娘儿们。

守军显然还不知道这边情况,还当有意外生。他们提着灯笼左晃右照,先看到的是那个戴着枷板的犯僧站在门洞当中,看不到表情。一个守军问听见响声没有,那个沙弥点点头,拘着双手朝里面一指,说石头掉下来了。

两个守军知道门洞里吊着一块大石,没想到它居然在自己当值时砸了,一阵抱怨。他们走过犯僧身旁,正要往里去查看。朱瞻基突然双臂一抖,束手的锁链“哗啦”

一声掉在地上,那两块木枷也应声裂开。右边一块掉落在地,左边一块则被他用左手拿住,狠狠地朝着其中一个守军砸去。

那守军哪里料到这犯僧竟突然难,后脑勺被硕大的一块榆木板子砸中,哎呀一声被直接砸晕倒地。另外一个守军听到声音,急忙回头。朱瞻基本想趁灯影晃动之际故技重施,可他右肩毕竟受了重伤,刚才那一下左臂力牵动了全身肌肉,痛得没法再用力气。

守军一见同伴被和尚打昏,立刻抽出佩刀扑过来。朱瞻基动弹不得,暗骂了一句“狗驴卵子”

,准备闭眼待毙。可他猛然听得一声“砰”

,守军应声倒地,身后的苏荆溪放下另外一块枷板,把额前的乱撩了几撩。

可惜她力气太小,守军倒而不晕,朱瞻基快步上前,用脚狠狠踢向那倒霉家伙的太阳穴,才算了事。他正要开口赞扬苏荆溪果决,她却先指了指那边。

朱瞻基登时醒悟,解决这两个人只意味着危机暂时解除。正阳门另外一侧的白莲教众,绕路赶到不会太久,城里的勇士营也随时可能赶到,必须尽快撤离。他冲那边喊了一嗓子“于谦”

于谦低声道“再等等。”

朱瞻基浓眉一蹙,捂着伤口迈步走了过去。他看到吴定缘瘫坐在巨石旁边,保持着抱住父亲的姿势,一动不动。无论于谦在旁边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吴定缘,你看着我。”

朱瞻基喝道。

于谦觉得太子有点过分,正要开口,却被瞪了回去。

“吴定缘,你抬起头,看着我”

吴定缘缓缓抬起头。据说,人过于悲伤时,会淹没掉其他一切情绪。这一次他直视太子,太阳穴仅仅只是跳动了几下,不似之前那么痛楚了。

“你爹已经死了,我爹恐怕也快了;你妹下落不明,我娘亲也生死不知。我非常清楚你现在有多难受,因为今夜本王失去得比你更多。”

朱瞻基的声音很平淡,可每一个字的音都咬得极重,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吴定缘没有作声,但也没把视线偏开。

“一看到你这副德行,就想起刚才的我。不过你放心,本王不会像于谦刚才骂我那样骂你,你听不懂。我也不打算骂你窝囊废,估计这种话你都听腻了。”

朱瞻基略带嘲讽地抬起下巴,“本王给你说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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