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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舞霓眉心略蹙,並未開口,顯然並未想到過秦鶴洲所說。
或許人總是如此,眼前只看得到自己的仇怨,卻下意識遺忘對旁人的傷害。
「……但趙鳴箏還活著。」既已從話中確認趙舞霓身份,秦鶴洲便不再隱瞞。
「你說什麼?」趙舞霓瞪大雙眼,二十年來,她從未想過還有親人在世。
那夜血雨,她帶領崔雲弟子,擋在後院月門前,生死一線,再度醒來已是天人永隔,未曾料想此生還有再見之日。眼前仇人叫得出弦兒的大名,必然與弦兒有所交集。
「這是他的孩子。」秦鶴洲說,「你放我走,他自會來見你。待孩子出生,是否取我性命隨你。」方才調動內力,已令腹中胎兒躁動不安,自己如今身體,不是趙舞霓對手,倒不如坦誠相待,或可保全孩兒一條性命。
「你以為我會信你?你殺我全家,他不會……」
「他如何做,如何想,自會親口朝你解釋。但你如今若傷了我腹中之子,他定會恨你。」秦鶴洲也說不好趙鳴箏心中所想,並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在意這個孩子,左右是緩軍之計,便隨口朝趙舞霓胡說了幾句。
趙舞霓有所動搖,卻依舊心生疑慮,唯恐是秦鶴洲為了脫身找的藉口:「我如何知道你說的是真的?」
「他乳名叫弦兒。」秦鶴洲說。
這是趙家人才會喚的名字,只有極親近的人知曉,一個殺手不會專門去了解所殺之人的乳名,並記了二十多年。這意味著,即便趙鳴箏並非秦鶴洲腹中孩子的父親,兩人關係也定不同尋常,至少可以證明趙鳴箏的確活著。
趙鳴箏在武館外等了許久,剛想進去找人,就見到秦鶴洲臉色慘白地走了出來。
趙鳴箏剛迎上去,秦鶴洲便一頭栽倒在了他身上。
「怎麼了?」趙鳴箏抱著秦鶴洲,只覺他腹中孩子鬧得厲害,很不安穩,連自己隔著衣衫觸碰到的時候都覺得驚心。
秦鶴洲搖頭,調整了幾下呼吸,待腹中疼痛減輕後才道:「沒什麼,遇到了一個仇人,我同她定了約,今夜武館院中一戰。」
第28章二十年
趙鳴箏將秦鶴洲抱回的客棧。
秦鶴洲如今的身體已經受不起任何纏鬥,在武館與趙舞霓的一番試探耗盡了他全部精力,回到客棧後便腹痛不止。
趙鳴箏端了藥餵秦鶴洲服下,但服藥見效緩慢,不如錢青扎針來得那樣明顯,秦鶴洲硬熬了一天,直到傍晚發硬的肚腹才漸漸柔軟下去。
「今晚我替你去吧。」趙鳴箏說。他沒有細問秦鶴洲為何會在武館遇到仇家。想來秦鶴洲在羽春這些年,多有仇怨,還在羽春時無人能來尋仇,如今入了江湖,冤親債主遲早要找上門來。
但趙鳴箏對此仍有些許疑慮,見了仇家為何當時不動手,反倒要約在夜裡對決?又不是江湖比武,要天時地利,才算風雅。
「也好。」秦鶴洲側躺在榻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更不必說前去應戰。
「對方是什麼人?我打得過嗎?」趙鳴箏半開玩笑地問道。
「夠嗆。」秦鶴洲笑笑,「不過沒關係,發現打不過就立刻回來。反正我也是要死之人,沒必要死守著個江湖道義。」
趙鳴箏蹙眉,依舊固執地糾正秦鶴洲的說辭,說他不會死。
其實秦鶴洲的身體如何,趙鳴箏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清楚,才更不願去面對。
如果沒有這個孩子,秦鶴洲還能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地活很多年,這個孩子如同蠱蟲,蠶食著秦鶴洲的生機,將他一步步拉入既定的深淵。
趙鳴箏原以為自己會因為秦鶴洲死期將近高興一些。秦鶴洲的死亡意味著一種解脫,他終於可以擺脫愛不徹底也很不徹底的困局,但真正目睹到的時候,卻令他感到無比心慌。
二十年間,愛與恨都是同一個人,若那個人某一日不在了,似乎自己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牽絆也消失乾淨。
按照約定的時間,趙鳴箏來到白日裡來過的武館,武館後院果然已站了一個女人。
「秦鶴洲說的人,就是你吧?」趙鳴箏把玩著裝了藥粉的瓷瓶,準備伺機而動。
他在羽春二十年,太清楚怎麼殺人。
殺人不需要有強弱之分,只需要比對手更狠。
毒藥比世上最鋒利的利刃更加可怕。
「對,是我。」趙舞霓轉過身,企圖從眼前人的面孔中分辨出一分熟稔,以確保秦鶴洲沒有欺騙自己。
但眼前的青年太過陌生,無論狠厲的神情還是樸素的容貌都與記憶中的幼弟截然不同。
而趙鳴箏則是突然愣怔在了原地,眼淚比意識更先一步反應過來,流了滿面。
「二……二姐?」趙鳴箏開口,嘴唇抖動得卻連聲音都似乎無法連貫發出。
二十年前趙舞霓十七歲,眼前人的模樣只是多了幾分滄桑,雙親兄姊的模樣被趙鳴箏刻在心底,即便想忘也難以輕易忘掉。
趙鳴箏慌張地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將瓶中的東西潦草塗在臉上,揭掉了易容面具,露出了原本精緻的容貌。
趙舞霓終於看到了記憶里的容貌,瞬間掉下眼淚,伸手將趙鳴箏抱入懷中:「小弦兒,阿姐終於見到你長大的模樣了……」
「二姐……你還活著。」趙鳴箏反反覆覆地重複著同樣的話,「你還活著,你還活著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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