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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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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灘很軟,像兒時的床。太陽剛剛落下,地面還有些餘溫。我就躺了下去,海浪在身側或身下遊走。我想,那是我媽的手。

她在撫摸我。

我把臉埋在沙子裡,沒一會就留下一小片水漬。沒錯,那一定是被海潮打濕的。

其實還沒完全入夜,可我冷得發抖。身上沒有任何力氣,悲哀的是,我很難站起來。

我選了個僻靜無比的地方,現在卻沒法自己站起來。

直到胃裡一陣翻騰,我才想起今天的藥還沒吃。可我手上沒有一點力氣,只有眼淚抑制不住地流。胃的抽搐帶出一些嘔吐物,我只能平躺著望天,像一條死魚,任自己鼻口被堵塞住。

後來我的眼皮也支撐不住,眼前模糊一片。閉上眼前我感覺身體被一雙熱乎乎的手穩穩托起,雖然鼻子被酸餿的東西堵住,但衣服的觸感是柔軟乾淨的。

我還看到一片強光,光里是我媽留給我的遺書。

扉頁用鉛筆寫著,心存希望,接受死亡。

***

劉醫生比平時還要嚴肅,臉黑得像鞋底——不對,我不能用這麼不禮貌的詞去形容一個救死扶傷的人,總之他臉色不好。

看大家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的病一定是惡化了。我在門外看見了我爸,比上次見他時老了至少十歲。

多可憐的男人啊,失去了伴侶,沒過多久,也許還要失去孩子。他沒進來,我也沒勇氣面對他,就隔著玻璃門,遙遙望了很久。

現在我身上插得管子比原來還多,但是痛感沒那麼明顯了,也許是麻藥勁還沒有過。我拿手摸了摸肚子,發現裹著很長的紗布。

劉醫生看我醒了,神色凝重地說,別擔心,雖然有擴散,但是已經摘除了。只是以後飲食起居都要更小心一點,因為耐藥性已經產生,需要換一種治療方案,也許換藥早期會出現不適症狀。

我只剩四分之一個胃了。

第一個進病房的人是方岷。我看到他緊緊攥著拳,腮幫子也因為用力而鼓起來,一副痛苦又隱忍的樣子。

我不禁心疼,苦笑道:「誰能想到呢?本來以為分就分了,結果因為我媽,你又得回來。」

我沒有問他從哪裡得知我的住處,也不敢去想今後該如何與他相處,只是覺得這一刻很難得,值得我忘掉病痛全身心去享受。

方岷把手覆在我的傷口上,怕我疼所以沒有按實,虛虛搭著。溫暖,乾燥。

這麼溫馨的一幕如果不是發生在病床上,大概能被我寫進回憶錄里,然後認認真真在題目上寫著:致方岷。

可偏偏我剛得知病情惡化的消息,而我倆已經不是戀人關係。我如果真想寫回憶錄,估計還得拿到他的授權。畢竟,我的男孩日後說不定就成了商界大鱷。

哦對,他現在已經不是我的男孩了。

惡化說明什麼呢?如果預後好,我本來有99%的希望活得很好,現在概率直接減了個半。怎麼會這麼倒霉啊,明明我不喝酒不抽菸,除了睡得晚和吃飯不規律外沒有別的壞習慣,怎麼上帝就是不肯放過我?

我想著突然嗤笑了一聲,問:「今天小方總怎麼突然這麼有空?」

他迅收回了手,像被燙到或蟄到一樣,望向我的眼神很複雜。我覺得我該讀出些什麼的。悲傷或自責?似乎都有,又都不是。

他只是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唇,最終搖搖頭,不停地說對不起。

不必了,我說,你也要注意身體。

畢竟我見過小方總喝起酒來的樣子,像是不要命的。

他像是在憋淚,喉間發出隱忍的顫音。

第35章

後來,照顧我的人變成了我爸。

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半點活氣了。他不止一次偷偷跑到走廊里哭,那身形佝僂成一團,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我不是一個聽話的人,從小到大給他們添了太多太多麻煩。甚至,在我媽的最後一段時光里,還害她為我擔心。

我勸我爸去南方再住一段時間,呼吸呼吸林倩女士的餘溫也好。

他說我不孝。

是啊,我是不孝,所以我更不能勞您照顧我啊。

我笑道:「方岷把手術費給墊了,還留了個護工,您能有人家專業嘛?看我這樣子你不鬧心啊,還不如去南方陪陪我媽。」

有一種愛深沉到不忍看他受苦,我懂這種感受,也不想讓我爸看我受苦。

過了一個月,我爸終於意識到專業的護工比他會。我趕緊給他買好南下的機票,千哄萬哄讓他去過幾天清淨日子。

小夏也知道了這件事,說要來病房看我,被我擋回去了。實在不想每來一個人就安慰他們一遍。

有天我收到一張銀行卡,裡面的數額多到嚇了我一跳。

不用猜都知道這是誰寄來的,除了方岷,大概沒有人會傻到把密碼寫在銀行卡旁邊。

連同卡片一起寄來的是一封信,他說,這些錢應該足夠五年內的治療花銷,如果不夠,他再想辦法。

我打電話問他這算什麼,方岷沒有回答,只是一字一頓地說:「堅持下去,我愛你。」

我覺得傷口隱隱作痛,喉嚨差點發不出聲音。

他還是會說「愛」我。哪怕分開了,仍舊像七年前那樣說「愛」我。

「那你為什麼不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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